第三十三、四章 融化的冰(1 / 2)

一轉眼又到了年終歲尾,一年一度的政府工作報告要起草了。十二月第一個星期的周末呂主任把歐陽和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對我們說今年的報告由歐陽和我主筆,並把政府常委會研究的明年的一些重點工作向我們交待了一下,要求在報告中把這些東西貫穿進去。

每年的政府工作報告都要經過人大政協的審議,因此整個市政府班子都對這個報告非常重視,呂主任能把這么重要的工作交給我和歐陽,也說明他對我們是很器重的。

我說:「歐陽跟著常務副市長,對經濟工作非常熟悉,還是讓她主筆,我幫助參謀參謀,再多做些輔助工作吧。」

呂主任說:「這樣也好,你們兩個多費心吧,材料要快,爭取一周的時候拿出個初稿來。」我們兩個點頭答應著出來了。

有道是「最是消磨英雄氣,官樣文章殿體詩。」答應起來容易,完成起來卻要困難的多。政府工作報告涉及政治經濟社會穩定人事教育、工農商科教文衛等等十多個方面的內容,需要收集整理幾十個單位的工作情況和明年的工作思路,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搞出報告來確實挺難。不過第一次擔此重任,我和歐陽心里都有數,做不好肯定不行。於是我們商量了一下,簡單做了一個計劃。

周六周日這兩天先分頭把市里的主要精神吃透了,從周一開始,我和歐陽分別通知了全市三十多個部門要他們准備一下情況,周二我們歐陽分頭去一些重點部門聽取情況收集材料,一天跑了十幾家。周三歐陽在家整理材料梳理思路,我繼續在跑剩下的部門。周四我們坐在一起整理材料想思路。周五開始動筆,到了周日材料已經基本成型了,不過還需要不少深加工才行,但已經可以當作初稿交上去了。

白天晚上的忙了一周,我和歐陽說:「就這樣吧,今天晚上我們好好休息一下,好幾天都沒睡一個好覺了,我倒沒什么,女孩子這么熬下去會老的。」

歐陽冷峻的臉上露出些笑容說:「沒事,我屬於精力過剩型的,晚上不工作反倒睡不著。」

我笑著說:「給市長當秘書的大概都有這毛病。」

我們分頭回了家,我吃了一碗方便面就睡下了。這些天忙的,不只是身體累,腦子也累得不轉了。睡得正香呢,手機卻頑固的響起來,我趕緊爬起來去接。當秘書的都是這樣,沒日沒夜,手機24小時開著,最怕的就是半夜手機響,因為越是半夜打電話越是急事兒,不管睡得多香,手機一響馬上精神,都快做下病了。

我一接聽是歐陽的聲音,她說:「關漢,我仔細看了一下我們的報告,覺得缺少新意,缺少創新,太死板,太按部就班了。我有一個新想法,你要是有時間,我們一起研究一下好嗎?」

其實我早就覺得我們寫的這個東西和以前的報告太像了,雖然政府工作報告從來都是這個樣子,但我總覺得平澹如水,沒什么滋味。既然歐陽這么說,我倒也來了興趣,看看手表才晚上九點多鍾,就說:「好的,我們單位見。」

歐陽說:「別去單位了,現在單位早沒人了,還是來我家吧,稿子我電腦里都有。」

我心想順便看看歐陽的家也不錯,就說:「好啊,我這就過去。」於是問了地址就打車奔歐陽家了。

歐陽家住在一個很不錯的小區,清一色的高層住宅,還都是大戶型的。她家在十九樓,屋里裝修的非常雅致,牆上幾幅印象派的油畫,斑斕的光影中散放著寧靜。兩個卧室中間那幅大大的歐陽的特寫照片傳遞著時尚的氣息。

歐陽隨便的穿著睡衣,對說我:「在單位總是穿著職業裝,很累人,只有在家才能輕松一點,你不會介意吧?」

我微笑著說:「怎么會呢,看慣了你的冷面孔,也該換個口味了。」

歐陽隨手收拾著沙發上的靠墊和雜志,不好意思的說:「你看也沒時間收拾房間,讓你見笑了。」

我說:「雖然我是個沒有家的人,但我理解『家』就應該是個窩兒。即使只是一堆亂草,當我們鑽進來的時候覺得溫暖舒適就可以了。」

歐陽笑了,說:「你可真會安慰人,那樣我們不都變成豬了嘛。」

我呵呵笑著:「要是真那樣就好了,可惜我們都是勞苦命,大半夜的還得加班,哪有豬那么幸福啊。」

歐陽說:「我寧願勞苦也不願意任人宰割。來,我們還是研究一下材料吧。」

一談到材料,歐陽馬上恢復了那副干練的女強人模樣,她問:「你覺得這個材料里最缺少的是什么?」

我說:「其實最缺少的不是新內容,而是新表達。今年政府確實准備干幾件實事大事,但報告里我們按照以往的作法,只提加強這個、加大那個、增強這個、大力那個的,雖然把事情說了,但缺乏振奮精神、鼓舞士氣、激發乾勁的感染力。」

歐陽說:「是啊,這是一篇沒有激情、沒有生命的東西。我們在國有企業改革、體制機制、『三農』問題、醫療教育、城建環保等方面存在著那么多問題,如果政府不拿出一點激情來,只是一味的理性,那這些問題的解決要等到什么時候啊!我覺得我們做為執筆人,應該把這種激情表達出來,把政府的決心表達出來,這樣才更有感染力、說服力和推動力。」

我思忖著道:「按市長以前的風格,這樣的稿子他不一定喜歡,不過我們值得試一試。我們把現在的稿子留著,要是萬一不行,咱們也有准備。」

歐陽說:「這樣也好。」

於是我們就邊研究邊改起來,因為有原來的素材做底子,改起來還算很快。一點多鍾的時候稿子已經出來了。我們兩個分別通讀了一遍,覺得確實比以前的稿子生動多了,也更有煽動性。當然我們控制了表達的尺度,並沒有太過分的東西,修辭上也控制了情緒。我發現歐陽確實很有水平,很有思想,看來博士頭銜可不是浪得虛名。

能把自己的想法付諸實施,歐陽和我都非常興奮,全都了無睡意。精神一放松,飢餓感就明顯起來,晚上的一袋方便面早已能量耗盡。於是我對歐陽說:「我晚上只吃了一袋方便面,現在感覺特別餓,我請你吃飯去吧。」

歐陽猶豫了一下說:「我也餓了,不過現在太晚了,哪還有飯店還開門兒啊。這樣吧,我家里還有不少菜呢,我們在家里吃吧。」

我馬上擺出客人的架子說:「那樣也好,就是太麻煩你啦。」

歐陽笑著說:「我說過要做飯給你吃嗎?你不要推卸責任,我們兩個一起做才公平嘛。」

我裝出氣憤的表情說:「我可是客人哪,這哪里是待客之道嘛!」

歐陽的笑容收斂了一點,看著我說:「每天都是我一個人在廚房,做一個人吃的飯,然後再一個人吃掉,很沒意思的,就當是陪我好嗎?」

我心頭一顫,進門的時候我已經看到電視旁邊的小鏡框里有歐陽和一個男人的合影,應該是她的男朋友吧,從來沒聽歐陽說過她的家事,看來在她冷峻的外表下,也有一顆寂寞的心啊。我心里一軟,說:「這樣吧,我來做好了,你出菜,我出力,也算公平。」

歐陽聽了馬上高興起來,說:「好啊好啊!我特別喜歡看男人在廚房里做飯的樣子。」

我笑她道:「你都快變態了你,整個就是個男人婆。」說著就起身去了廚房。

打開冰箱,菜還真不少,歐陽是個講究生活質量的人,不像我,連冰箱都沒有。歐陽也從書房里走過來倚著廚房的門,不說話,只是看著我忙活。我偶爾看她一眼,她對我微笑著,思想卻好像飛到了遠方。一會的功夫,我就炒了四個菜,電飯煲里的飯也熟了。我在餐桌邊坐定,歐陽才動手盛了一碗米飯熱氣蒸蒸的放在我面前,又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稱贊道:「關漢,沒想到你做菜這么好吃。」

我說:「你要是做過二十年飯也一定能好吃。」

歐陽突然想了什么似的跑到客廳去,回來的時候拿著一瓶酒。我一看,竟然是人頭馬xo。

我驚嘆到:「你怎么藏著這么好的酒啊!」

歐陽澹澹的道:「這是我男朋友從法國帶給我的禮物。不過我從來沒喝過,都放了兩年多了,今天拿出來慰勞你一下。要不真要讓你笑話我不懂待客之道了。」

我說:「可不是嘛,此時無一盞,何以敘平生啊。」

她從冰箱里取來一桶冰塊兒,把xo放進去。我看著她忙完,就對她說:「你雖然不怎么喝酒,可你對喝法倒是挺在行的。」

歐陽找來兩只高腳杯,還是澹澹的說:「他在家的時候,時常喜歡小酌一點兒。」

我不好再問什么,就故作輕松的說:「現在天氣涼,不用冰太久,我們現在就開喝吧,這么好的酒,我都饞了。」

我把酒打開,一邊給歐陽倒酒一邊說:「這次怎么破例了呢?」

歐陽看著酒杯里金黃的液體說:「其實我不是不喝酒,以前也常喝的,只是後來我發現自己一喝就多,並且喝多的樣子十分不雅,才控制自己不再喝酒了。不過今天你是我的客人,又給我做了這么多好吃的,就陪你喝一點兒吧。」

我笑著說:「嗯,我才找到了一點客人的感覺。」

我給自己也倒上少半杯酒,像電影里演的那樣捏著杯腳搖了搖,又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橡木酒桶的味道很濃。對葡萄酒我一直都不太適應,不過能喝到純正的xo很不容易,總要品味一下。

歐陽舉起了酒杯,好像還沉浸在某種情緒里,對我說:「『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招待不周,請多多見諒。」

我一聽這是杜甫的《客至》,心想你這么客氣,我也要客氣一下才好,於是放下酒杯,看著面前的米飯回到:「跪進凋胡飯,月光明素盤。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

歐陽露出了笑意,說:「我有荀媼那么老嗎?。」

我說:「我也沒有鄰翁那么老嘛。」(我對的這首詩題目是《宿五松山下荀媼家》,而歐陽的詩下兩句是「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餘杯」,所以才有此話。)

像是金庸筆下的武林高手過招一樣,一招出手,就知道對方的功夫都不低。我們相視一笑,舉起杯品了一口。味道怪怪的,並且酒精含量很高。我暗笑這么富有傳奇色彩的酒,給我這個不懂洋酒也喝不慣洋酒的人喝,真是暴殄天物。

放下酒杯,歐陽說:「這要在古代,我們也算是文人吧。」

我說:「當然算啊,就你這學位在古代怎么也得是翰林學士院的啊。我估計也能溷進集賢院呢。」

歐陽說:「那你研究過沒?為什么文人都喜歡喝酒呢?」

我想了想說:「這可能是由文人的階級地位決定的。你看哪,政治經濟學里講到工人、農民、資本家、土地主,還有奴隸等等,就是沒講到知識分子。因為知識分子在歷朝歷代就只是統治階級的附庸,是一種工具。各代文人雖然通過舉薦和科舉考試進入統治階層,卻只是皇族手中的棋子罷了。他們思想活躍卻無法實踐,意識超前卻陽春白雪無人理解,還時常被皇帝身邊的佞臣小人所排擠,李白就曾告誡過集賢院的那些兄弟『青蠅易相點,白雪難同調』。除此之外這些文人還像現在的『三陪小姐』似的經常被王公貴族們找去陪酒寫詩做樂,有詩叫做『吟詩作賦北窗里,萬言不值一杯水』,你說他們能不郁悶嘛!所以就時常借酒澆愁,用酒精麻醉自己。不過這樣倒有個好處,給我們留下了不少好詩好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