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剛才後牆外埋伏的人都殺了進來,那這邊就是唯一的生路。
緩緩爬到牆角,她正要起身翻過去,卻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守好了,別放松。這庄子不能走脫一個,都把招子放亮點!」
「是!」
聽應聲,外面至少還有三個人守著。
胡雨洛滿身冷汗,左顧右盼,心道自己這院子到處是花草樹木,起火之後斷無生機,便悄悄站起,側身挪入她所住那列屋子與後牆之間的狹窄縫隙。
如此挪到接近正院之處,她重新趴在地上,爬到此間早已廢棄的一個井口旁邊,決心一會兒若真的火起,就跳下去,等著看有沒有命活下來。
「畜——生——!」
夜幕之下,忽然響起了她娘一聲痛徹心扉的怒號。
胡雨洛雙手一緊,指甲摳入到泥土中。
她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去想。
她一動不動,就像是被凍結在了這塊泥土之上。
那些隱隱約約的聲音響了很久。
她一直聽著,聽到渾身麻木,連心,都跳得不如之前那么快了。
那里面,有她姐姐的聲音。
可她聽著,卻連淚都已流不出來。
忽然,有腳步逼近。
胡雨洛身子一震,摸了摸井口布滿青苔的磚,略一猶豫,果斷轉頭又回到了之前的屋後縫隙之中。
還不到跳下去的時候。
「這兒有口井,下頭會不會藏著人?」
「哎呀,真他奶奶的麻煩,一個個殺得那么快,連問問還有誰漏了都沒法子。」
「黑漆漆屁也看不到。」
「扔石頭下去,砸死就是。」
縮在爬牆藤蔓之後,胡雨洛屏住呼吸,沒有再發抖。
一次次從鬼門關前擦肩而過,叫她相信,這是蒼天給她的命。
叫她好好留著,為家中父母親人報仇的一條命!
等腳步聲再次走遠,她馬上回到那口井邊,這次沒有絲毫猶豫,將一條繩子壓在旁邊廢棄的石磚堆里,用井邊荒草擋住,跟著手腳撐開,滑入到井下。
這口井里還有一些下雨積的水,但先前來人丟下的石頭,恰好成了她的立足之處。
她就站在這黑漆漆的井中,仰頭望著頂上那一片小小的天空。
煙飄過,外面,應該是已經起火。
不知燒了多久,天上又下起了雨。
夏天本就是多雨的時節,也是她閨名的由來。
一滴滴雨落在她臉上,流淌,與她唇角滲出的血混在一起,往下巴拖出兩道紅色的線。
她知道,今後她不會喜歡雨,也再不會喜歡夏天。
除非,這一切都只是場噩夢。
抱著這樣一絲希望,她抱住雙膝,蜷縮在井底,閉上了已無淚可流的眼。
醒轉之後,井口已經發白。
胡雨洛拉了拉繩子,手腳並用爬了上去。
昨晚的雨下得不小,卧虎山庄的屋子,大都還沒有被燒塌。
她怕還有歹人在,小心翼翼觀望了一圈,才輕手輕腳爬向外面。
山庄已經安靜下來,一片死寂。
經過正院時,她看到了一片屍體。
她的爹被砍了頭,虎目圓睜。
她的姐姐死在爹身前不遠的地方,赤裸的嬌軀布滿雨水都沒能沖洗干凈的污穢。
而她娘的屍體,掛在沒有被點火過的涼亭下,雙腿分開綁著,盡頭那個她出生的地方,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庄里所有人都死了,除了她。
連著那些姨娘,所有女人都被羞辱了,除了她。
她耐心清點了一遍,凡她能想起來的,一個都沒有落下。
就像是為了計算到底少沒少人,小香的屍體也被拉了過來,就混在那些蒼白的女屍之中。
她彎下腰,一口酸水,嘔在了地上……
卧虎山庄周圍的大路只有一條,但想要逃走的話,背後靠著的山翻過去,多費一些腳力和時間,也能抵達鎮上。
胡雨洛頭上的首飾耳環,典當一下,應該能換一筆盤纏。
之後,就設法上百花閣,找母親的同門吧。
做好決定,她考慮再三,總覺得後山昨晚就有埋伏,對方如此周密,保不准大道這邊反而安全些。
她繞去馬廄那邊,還有兩匹馬在,只是都被火燎傷了皮毛。
套上鞍具,她牽到正門,將心一橫,縱身上馬,揚鞭落下。
「駕!」
胡雨洛上次騎馬還是九歲的時候。如今已過去七年。
這次沒有爹娘為她牽著,也沒有仆役在旁護著。
從今往後,她就只有自己。
馬蹄踏過,泥水飛濺。
沒有人從旁殺出。
胡雨洛松了口氣,這才醒覺,剛才那段最危險的路,她竟忘了呼吸。
急喘幾口,她將馬速放緩,考慮應當往哪邊去。
百花閣位於永州。永州為東北五州之首,聽說武林豪強眾多,到了那邊,應當能為家人討個公道了吧。
卧虎山庄在延州北部近山之所,正是中北六州中距離永州最近之地。
如此計算,向南進入官道之後,就該東行尋路。
胡雨洛正默默盤算,忽然一道風聲傳來,胯下傷馬嘶鳴站起。她騎術不精,驚叫摔落。
幸而習武數年,反應還算快,她就地一滾,翻到一旁站起。
眼前,已多了三個灰衣黑褲的壯碩男子。
他們都沒蒙面,神情陰沉。
「看來,這就是咱們沒找到的那個小女兒。」
胡雨洛連退數步,霎時間心如死灰,絕望至極。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動干戈,還要布下天羅地網,將她家趕盡殺絕?
「你們……到底是誰?」
一個男人取下背後的刀,冷冷道:「陰曹地府,去問你的好爹爹吧。」
「等等。」另一個男人走上前來,陰森雙目在胡雨洛身上一掃,道,「胡鎮山當年不知道肏了多少好人家的娘們,此次說好的,他家女眷,一個也不能放過。」
胡雨洛心中一驚,跟著疑惑道:「我爹……不叫胡鎮山。我爹是胡嘯天啊。你們……是不是認錯了?」
「錯不了。」那男人上前兩步,忽然一竄,惡狠狠抓住她手腕,拉來就往地上一按,也不管她滿面泥塵狼狽至極,泄憤般去撕她衣衫。
胡雨洛瞪大眼睛,雙掌一縮,握住了袖中短劍。
求饒毫無意義。
活下去,就只能拼命。
她咬緊牙關,雙臂一揮,短劍交叉,咬向那男人喉頭。
大抵是昨晚的順利讓他麻痹大意,沒想到這個面相嬌弱的少女竟然是練家子,兩把短劍,瞬間割開了他的脖子。
熱血如雨,噴灑而下。
看他拿出兵器強撐著揮落,胡雨洛一腳把他踢開,帶著滿面猩紅向旁滾開爬起。
額上傳來熱辣辣的痛,沒想到,對方斷了脖子後的一擊,她都沒能躲開。
而剩下兩個人的身手,比死了的這個還好。
也罷,換了一條命,總算不虧。
她凄然一笑,雙手握緊劍柄,高聲道:「來啊!本小姐和你們拼了!」
那兩人當然不會跟她客氣,怒吼一聲,雙雙拿著武器撲了上來。
胡雨洛武功雖然不強,總算稍微有些眼力。她看得出,這幾人都不是她爹的對手。
他們多半只是跑腿辦事的嘍羅。
可就連他們的武功,也足以讓她感到絕望。
她抵擋了三招,左手的短劍就被震飛。
她尖叫著甩手丟出剩下那把,飛身撲上,張嘴去咬,伸手去撓。
哪怕最後能給他們留下一個微不足道的傷口,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唔!」
她剛抓住那個男人的胳膊,就聽到他發出了一聲奇怪的悶哼。
一把又薄又窄的劍,從後面貫穿了他的咽喉。
「什么人!」
剩下那個漢子驚怒交加,轉身揮刀砍出。
胡雨洛都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么,本來插在眼前脖子上的劍,就出現在了那個漢子的咽喉。
一劍貫穿,拔出,輕輕一甩,點點血珠灑落。
兩個男人,這才隨著脖子里發出的喀喀聲,軟軟倒下。
一個勁裝青年緩緩將那把可怕的劍收回腰間。
沒有鞘,劍尖上的血,就那么一滴滴落在他的腳邊。
刀眉斜飛,唇薄如削,那青年看著頗俊,可一眼瞥來,胡雨洛竟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她本能退後兩步,顫聲道:「你……你又是誰?」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神情嚇到了她,那青年展顏一笑,面容頓時宛如冰雪初融,春回大地。
可他的眸子里,還是藏著秋風般的蕭索,似乎對眼前的一切,都有著隱隱的厭倦。
「我是葉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