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斷壁殘垣中的狼(2 / 2)

胡雨洛看不到他的正面,可僅這一聲冷笑,就叫她通體發寒,好似於這斷壁殘垣之前,聽到了凶殘狼群的長嗥。

「你到底是誰,報上名來!爺爺刀下,從不斬無名之鬼!」

葉飄零沒有回答。

他沖了過去。

那大漢長嘯一聲,雙手握刀掄圓劈下,罡風激盪,將地上沙石吹起飛揚。

但葉飄零躲開了。

他在千鈞一發之際,身子一側,貼著刀刃滑過。

他掌中那柄狹長奇劍,這次並未貫穿大漢的咽喉,而是刺入了他的眼窩。

前目進,後腦出。

拔劍的時候,胡雨洛仿佛聽到了劍刃與頭骨摩擦的聲音。

踩著倒下的壯碩屍體,葉飄零從腰帶中摸出一塊小小砥石,一邊在鋒鍔上打磨,一邊道:「你進去找找吧,里面沒有人了。」

胡雨洛走近幾步,將信將疑道:「當真沒人了?」

「當真。」

她吞口唾沫,又問道:「我該在里面找什么?」

「找你家被滅門的理由。」葉飄零專注地盯著自己的劍,「他們既然留了人在這邊埋伏,還有個身手不錯的,說明並沒拿到想要的東西。你是他女兒,他藏的東西,你來找。」

胡雨洛只能點頭,快步走進已經亂七八糟的書房。

邁過屍體的時候,她已經感覺不到緊張或恐懼,皺眉扭頭問了一句,「你為何不留個活口逼問一下?」

「我不擅長逼問。」葉飄零淡淡道,「也不擅長留活口。」

「恩公,你……你平常還是應當多笑笑,你不笑的時候,實在是有些嚇人。」

明知道此時不是說這話的時候,可胡雨洛就是沒能忍住,走到門內,背對著他丟下這句,便匆匆翻找去了。

她家認字最多的就是姐姐,其次是她,娘勉強能讀千字文,爹則就會寫個名字,這書房平日連丫鬟都不怎么來打掃,里面甚小,根本沒什么藏下密室的空間。

暗格到可能有,但輪不到她來找,書房里這些擺設,早都被拆了個稀爛,別說暗格,連蟲子咬出的洞都藏不住。

文房四寶,硯台沒開封,筆上還沒墨跡,紙全都比她白,她將里外兩間看了個遍,一籌莫展。

那些裝門面的書,倒是撒了一地。

來滅門的武人怕也不太識字,只有幾本春宮圖看著被好好翻過。

不過其余書冊,也都被弄亂,里面若夾著什么,想來難逃對方的搜羅。

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她蹲下將所有書冊收攏,扶起劈成兩半的椅子靠牆放穩,席地而坐,將書一本本拿到椅子上飛快翻閱。

她不如姐姐性情沉穩,同樣被那個收留的老秀才教了三年,姐姐都能寫出簡單對子張貼出來,而她看到筆畫多的字,就額角抽痛。

所以她看得頗為吃力。

可一想到全家死於非命的原因可能就藏在這些書中,她便硬逼著自己一頁頁瀏覽過去。

一本看完,放下,再拿起一本。

外面似乎有些動靜,但她置若罔聞。

因為她知道,葉飄零能擋下,她便不必出去,早早將這些東西翻閱完畢找到線索,他們才能盡快離去。若連他都不能擋下,她橫豎也是要死在這里,還有何處可逃?

所以她選擇繼續看下去,盡可能看得快些。

終於,她從一本佛經中發現了異樣。

她不相信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離了女人便不能活的爹爹會信佛,這佛經的中的字,也並非全是正常的經文。

只不過一眼掃過很難發現,她也是匆匆看了幾頁之後忽然覺得心頭狂跳,重新細讀,才察覺到。

這本佛經中,有好幾頁並不是應有的內容,但被替換掉的紙張上,寫的東西完全不成章法亂七八糟——乍一讀便是如此。

不懂佛經的人,想必會當成哪家禪師的囈語,被湊巧記錄下來而已。

胡雨洛也不懂佛經,她卻懂她的爹。

她喃喃念誦兩句,便找到了其中的門道。

並不復雜,只不過用同音字做了一層掩飾而已,如,以「吾性善夏凶地結億」來替代「五行山下兄弟結義」。一讀便能發現,談不上什么周密手段。

她迅速將那幾頁讀了一遍,其中有不少字詞是附近地界的方言,若是外來人讀,興許還真能瞞過。

胡雨洛能讀通,可不明白,這一段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單看內容,不過是說幾個結義兄弟在某年某月某日做了一件大事,將得到的某物藏在了某地。

日期與物件都說的語焉不詳,地點,她則完全沒有聽過。

這附近有叫做斷頭山的地方么?

略一思忖,她將那幾頁扯下塞進嘴里吃掉,佛經還合上丟回書堆,反而把一本《女論語》揣進懷中,起身往門外走去。

邁出門外,胡雨洛大吃一驚。

她專注於翻閱書籍的這段時間,葉飄零竟在外面擊殺了許多來犯的蒙面凶徒。

她心驚膽戰粗略一數,歪七扭八倒斃在地的人,足有二十多個。

而他依舊踩著一具屍體,用砥石磨劍,抬眼一望,道:「找到了么?」

胡雨洛隔著衣服摸了摸里面那本李代桃僵的冊子,定了定神,道:「找到了。」

葉飄零點了點頭,「好。你收著,莫要丟了。咱們走。」

她略感驚訝,跟過去走了幾步,小聲道:「就只……如此?」

「不然?」

「不問問……我找到了什么?」

「你家的滅門慘劇,我為何要過問那許多?」

胡雨洛滿心疑惑,「那……那……恩公你……」

「我早說了,我不是為救你來的。也不是為了救你家的人。」葉飄零扭頭一瞥,道,「我要辦的事,如今已辦不成了。索性先將你帶離這里,安置妥當。」

「之後呢?」她忽然十分緊張,屏息問道。

「什么之後?」

「之後恩公要去往何處?」

他微笑道:「我自有事情要忙。你放心,若怕仇家找來,我可以將你安頓到一個他們絕不敢去的地方。只是你在那里,便不能過千金小姐的日子,須得學著賣力,自己養活自己。」

胡雨洛將心一橫,道:「我若是想報仇呢?」

「你武功太差,苦練三年也未必是罪魁禍首的對手。」葉飄零略一搖頭,「至於嘍羅,我方才已殺了一堆,這些雜碎,殺再多,也無濟於事。」

他呼哨一聲,喚馬來接,扭頭道:「更何況,你連該向誰報仇也不知道。」

「我……我至少已經拿到了線索。」她捏緊懷里的那本書,回想著佛經里背下來的內容,顫聲說道。

「那線索若是清楚,你也不會還是這等沮喪面目。」葉飄零扯住韁繩,調轉馬頭,「上來,有話路上再說。」

胡雨洛心中茫然,上馬之後,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那黃驃馬揚蹄狂奔,不多時,便將卧虎山庄遠遠甩得不見影子。

又有細雨飄落,奔馳中拂面而來,絲絲微涼。

她抓緊他結實有力的臂膀,扭臉偷偷打量他腰間那柄隱隱散發出凶煞之氣的無鞘長劍,咬著唇瓣上的血痂,拿定了主意。

疾馳一陣,遠遠離了山庄地界。

時近正午,葉飄零愛惜坐騎,停在一處小河邊上,放馬吃草,從懷中摸出硬餅干肉,以河水澆軟,撕開小半,遞了過來。

胡雨洛平素雖不算錦衣玉食,吃喝也是專門的廚娘烹飪,一口外軟內硬的干餅就幾乎咬不動的咸肉,險些硌松了她小貝殼一樣的牙。

她咬得很用力,一口口咀嚼到幾乎沒了味道,才舍得咽下。

不僅是因為飢腸轆轆,也因為她要適應,從此不再是胡二小姐的生活。

葉飄零吃得很慢,很仔細,不知是有意等她,還是習慣如此。

等到吃完,胡雨洛去河邊跪下,將發辮梳好,捧起清水把臉面與脖頸仔仔細細洗凈。

葉飄零坐在河灘草上,長劍擱在手邊,默默望著,沒有催促。

她梳洗完,將裙褲的腰身仔細攏了攏,好讓順滑的綢緞下,浮現出她結實渾圓的臀線。

接著,她側身看向他,道:「恩公,我可以求你幫我報仇么?」

他略一沉吟,道:「你家的事情,恐怕背後有個大麻煩。我很怕麻煩。」

「我只求報仇,不想解決麻煩。你很擅長殺人,不是么?」

葉飄零笑了笑,「我願意殺的,可以白干。請我殺的,價碼可不便宜。」

胡雨洛走近他,低頭道:「我有我爹身上秘密的線索。他與他的結拜兄弟藏了一樣東西在一個地方,你幫我報仇,那樣東西就是你的。」

他手指輕輕摩挲著劍柄,「不知是什么,也不知在何處,這報酬,未免太虛了些。」

「我用自己做定金。」她解開盤扣,拉下領口,亮出紅綢肚兜上,一片雪嫩細膩的頸窩,「除了這個秘密,我這人,報仇之後,也全是你的。為奴為婢,做牛做馬,無怨無悔。」

「救命之恩本就當以身相許。你豈能再付一次。」葉飄零搖了搖頭,起身將劍斜掛腰間,「整好衣服,上馬。」

胡雨洛胸中憤懣難當,尖聲道:「你是不是也怕了那如意樓!」

他唇角微翹,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事。

她積壓的情緒再也無法克制,大聲道:「那個拿大刀的明明說了如意樓,就算沒有線索,往那個方向去查難道不行么?」

「不行。」

「為什么……」她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絕望如霧,灰蒙蒙四面八方涌來,讓她喘不上氣。

「因為那人絕對不是如意樓的屬下。」

「你怎么知道?」胡雨洛抬頭,隱約猜到了什么。

葉飄零拍拍馬頭,抬腿上去,從馬鞍的暗袋摸出了一朵小小的銀芙蓉。

「我就是如意樓的,而我不認識他。」

胡雨洛聽說過如意樓憑銀芙蓉為人辦事的傳聞,心頭大亂,更感茫然,「那……那你來這里……」

葉飄零嘆了口氣,道:「我本不想告訴你。其實我趕路數百里,正是來殺你爹的。若不是有事耽擱,你的殺父仇人,本該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