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暗箭難防(1 / 2)

「不順路。」

葉飄零回應得頗為冷淡,叫林夢曇的微笑當即僵在臉上。

霍掌櫃抓住馬韁,遞上一個字條,陪笑道:「孟總管這些天不在陰負堂總舵,而是到了這兒。稍稍拐個幾十里而已,你就送她一程吧。」

「為何?」

「她是百花閣副閣主衛香馨的親傳弟子,如今百花閣閣主閉關修行,副閣主代管事務,若她所求不假,這的確是該咱們出手管的事。再者說……」霍掌櫃摩挲著下巴,聲音放輕,「能將百花閣的路子納入,多出來的可不是幾雙耳目這么簡單。咱們不覬覦,也有別人要惦記。你說對不對?」

葉飄零微微皺眉,道:「與我何干。此地沒多余人手了么?執明堂下屬的舵主,在這兒的是誰?」

霍總管湊近探頭,陪笑道:「是任二笑,任舵主。他大哥任一笑前些日子到訪,說是他家小妹開罪了什么人,告假去了,至今未歸。」

葉飄零面現不豫,道:「我知道你二人是同鄉,但正當用人的時候,她去為自家妹子報仇?」

霍鋒拍拍身上灰衣,躬身長揖,肅容道:「葉兄弟教訓的是,下月面見孟總管,我必自請責罰。若有需要,我走一趟神君堂便是。」

「犯不著內三堂處理。」葉飄零道,「既然無人,我走這一趟。你盯好藍家,莫要再惹出其他事非。等人手充足,再做打算。」

「是。金戟堂來了一個舵主,這幾天便到。百花閣的事兒,有勞葉兄弟了。」

「先看孟總管怎么說。」他瞥一眼林夢曇,道,「走。」

駱雨湖知道主君不悅,乖巧閉嘴,什么也不問,只靠著他胸膛,默默坐穩。

林夢曇眼神頗有幾分得意,朱唇微翹,勒馬調頭,嬌叱道:「走!勞煩葉少俠帶路咯。」

兩騎出城,依著新定的路線,先從驛道向東。

雖說不過幾十里路,但葉飄零馬上有二人,不便飛馳,他又愛惜坐騎,不肯耗蹄竭力,那黃驃馬噠噠徐行,倒像是帶家眷出來游山玩水的富戶。

林夢曇胯下白馬是從如意樓借的,膘肥體壯頗為精悍,跟著那黃驃馬緩緩溜達,頗有不悅,時不時便躁動一番。

她猶豫幾次,終於忍不住催促道:「葉少俠,你既不願與我同行,離了城門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說,為何不快些將我送到,甩開我這麻煩?」

她身段修美容姿妍麗,嫣然一笑能讓男子絲絲流甜,心如沁蜜。她自問為了這段行程,還百忙之中修眉描目,略施脂粉,卻好似將一張熱騰騰羞答答的粉面,貼在了涼冰冰硬邦邦的屁股上,如何不心里有氣。

葉飄零的臉,卻依舊如同用三九天的山岩雕就而成,絲毫不為所動,「當慢的時候快,等當快的時候,就快不起來。」

「都已經上了驛道,這還不是當快的時候?」

「不是。」

「為何?這一馬平川的通途,難道不好走么?」林夢曇知道這男人她開罪不起,可心里那股郁結實在是越脹越大,憋得她雙乳都隱隱作痛,不帶著嘲弄大聲問出來,怕是忍不到這路走完,「等進了山地,道路陡峭,反而該策馬揚鞭不成?」

「地勢坦盪,便沒有埋伏。」葉飄零冷冷道,「你割開藍夫人的鼻子,徹夜未歸,又早早打扮妥當騎著白馬等在城門,你莫不是覺得,葯紅薇和她背後的主使,都是和你一般的傻子?」

林夢曇眼珠轉了轉,強撐道:「可出了城門,路有不知多少條,他們豈能知道我要往何處去?萬一是從後面追來,你這樣磨磨蹭蹭,不是正落了他們下懷?」

「若從後面追來倒好,一劍一個殺了便是。」葉飄零望向前方影影綽綽的起伏群山,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林夢曇被他說的心里隱隱發毛,「這青天白日的,他們……能如此膽大包天?」

葉飄零嗤笑一聲,道:「山里的土匪也不會深更半夜出來劫道。」

「他們又不是土匪。」

「那你覺得,他們比土匪怕事?」

「我……」林夢曇眉心一蹙,氣哼哼道,「好,好好好,都聽你的,你是老江湖,我是初出茅廬的毛丫頭,你不嫌我在身邊跟著煩,隨你。」

葉飄零淡淡道:「你少聒噪些就是。」

她氣得雙腿一夾,那白馬以為可以放開蹄子,歡呼一聲撒腿狂奔。她趕忙又將馬韁提起,無奈騎術不精,折騰出一頭微汗,才遠遠等在數十丈外。

見她神情尷尬,駱雨湖心生不忍,主動搭話道:「林姐姐此前不常騎馬?」

林夢曇頗為狼狽別開臉去,猶豫片刻,道:「練過,只是練得不多。」

「你們闖盪江湖,不要練好騎術的么?」

她抿了抿唇,道:「琴棋書畫刺綉女紅三從四德都要學些,還要練武調葯,哪來的許多時間面面俱到。」

駱雨湖驚訝道:「你們……連三從四德也要學的?」

林夢曇神情苦澀,譏誚道:「你當江湖門派的男人,都想娶一個跟著闖盪的俠侶么?」

「不、不是么?」

「自然不是。」她唇角微撇,眸子一轉,道,「我們百花閣一年少說要嫁出十來個正當年的女弟子,月月喝喜酒。那些最容易嫁出去,還嫁得好的,都是乖巧聽話一副大家閨秀模樣的。出嫁的師姐前輩,能跟著夫君一起走江湖的,十個里也沒有一個。」

她拍拍馬鞍,憤憤不平道:「我將騎術練得那么精,能有何用?回頭大腿粗了,起了繭子,不討夫家喜歡,我下半生的日子,該靠誰過?」

駱雨湖隱隱覺得哪里不對。

她向往江湖,便是因為她以為那里有一種她不曾經歷過的自由生活,可以策馬奔騰,仗劍行俠,打抱不平,不必將一生拘束在小小的閨房中,相夫教子,直至油盡燈枯。

葉飄零並未禁止她拋頭露面,還悉心指點她武功,叫她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她還當,江湖男子大多如此。

原來,自家主君,才是異類么?

仔細想想,江湖人的確總說不拘小節,但對待女子算不算小節,可沒人提過。

怕是不算的。

禮教之中女子需守的規矩一大堆,大都不止「小節」,如她這般沒名沒分就自薦枕席的失貞盪婦,在祠堂口殺了,也沒衙門會管。

而江湖人眼里,只有強弱,武功高強名門出身,如那燕逐雪一般,便是女俠,值得高看一眼的座上賓。

而弱小無力,如她卧虎山庄家中大大小小的女眷丫鬟,便只是一些可以肆意凌辱虐殺的玩物。

連做「小節」的資格,怕是都沒有。

見駱雨湖神情郁郁,林夢曇偷瞄葉飄零一眼,心下略感後悔。她終究是求人辦事的,得罪了正主,再惹人家寵妾不開心,真遇上什么事,被他丟下都是理所當然。

她略一尋思,擠出笑臉,柔聲道:「駱妹妹又不必擔心這個,葉公子總將你帶在身邊,出門都共乘一騎,一看就是不那么迂腐的男人。他這般疼愛你,你的命啊,已好過天下至少九成女子咯。」

駱雨湖並不否認,「能遇到主君,本就是我幾世修來的福氣。若不是他,我早已成了被歹徒淫辱蹂躪後殺死的一具腐屍。」

林夢曇心中好奇,便問起了卧虎山庄慘案的詳細情景。

如今駱雨湖心中平靜,仇恨已埋進深處,扎根等待發芽,倒也不做隱瞞忽略,只將和秘密有關的細節不表,其余均說給她聽。

胡夫人是百花閣出嫁弟子,聽到她具體死狀之凄慘,和生前多半禁受過的拷問羞辱,林夢曇神情哀戚,禁不住扭頭抬手,以掌心輕輕抹了抹眼角。

兩個年輕姑娘輕聲細語,嗒嗒啼聲總算沒那么令人煩躁,不多時,林木漸密,蟬鳴四起,官道起坡,路面也狹窄了不少,葉飄零左右一望,沉聲道,「都留神些,莫只顧著閑談。」

說的雖是「都」留神些,可駱雨湖在他懷中,有他護住,林夢曇神情一黯,只得抖擻精神,凝神打量周遭。

綳著心神過了這片幽靜林子,沒遇到埋伏,還與個駕馬車的商販交錯而過,她略一思忖,叫住那人,柔聲問了問前方路途情況。

不論在哪兒,好看的姑娘總歸會吃香些。按那人所說,前面岔道往北轉進山,好走不好走他也不知道,繼續東行,就是他的來路,好走得很,只是入谷後兩側高地陡峭,偶有野獸行走,踩踏土石落下,要提防驚馬。

林夢曇暗暗松了口氣,只要道路平坦,真遇到情況,白馬疾馳,總不會比旁邊騎著兩人的黃驃馬更慢。

約莫一刻功夫,二騎馬蹄踏過岔口。進山那條路被落在身後不久,兩側土石漸高,夯實的路面依舊平整,但很快就被擋住陽光,灌木花草隨風搖曳,沙沙輕響,莫名透出一股陰森。

葉飄零左臂一攬,環著駱雨湖腰身緊了一緊。

駱雨湖立刻抬起一手抓住馬韁,挪挪臀腿,腰背緊綳,做好准備。

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跟著忽然道:「林姑娘,放馬快跑,這谷地不宜久留!」

話音未落,他提韁夾腿,一踢馬腹,坐騎嘶鳴一聲,揚蹄疾奔。

林夢曇反應不慢,胯下坐騎也早就踱得不耐。她才嬌叱出聲,白馬便猛一噴鼻,狂追而去。

揚塵須臾,白馬便超到了對手之前,鬃毛飄飛,頗為得意,跑得越發出力。

葉飄零抬頭左右打量,將馬韁徹底交給駱雨湖,高聲道:「你稍慢些,跟在我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