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魔姬的警告(1 / 2)

一刻鍾後,所有人匯合在一起。

瓊恩正要細問事情經過,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在此時,一隊全副武裝的衛兵從遠處哐啷哐啷地跑過來,為首者看見了凜,頓時便高喝一聲,指揮所有手下沖了上來。莎珞克拔出長鞭,當空一揮,耀眼的閃電從鞭身中迸發出來,轟在沖在最前面的五六個衛兵的身上,滋啦啦的爆響連綿不斷,然後這些倒霉家伙們立刻撲倒在地,全身抽搐爬不起來。

「卡戎!」

眼見手下被打倒,衛兵首領連忙舉起雙手,高呼一聲,半透明的氣流在他的手掌中間聚集翻騰,凝聚成球形。他正要將球擲出,忽然全身一僵,剎那間無法動彈,氣流也隨之散去。「先走吧,」瓊恩說,「出城再說。」

碎波城是個小城,武裝力量並不強,瓊恩這邊人數雖少,但要麽是高階巫師,要麽是聖武士,還有龍女和邪魔,真想動手的話,將這一隊衛兵殺光不過是舉手之勞。不過這種事情做了沒意義,他也不想浪費時間,直接用了一個小范圍的傳送法術,將所有人轉移到了城外。

夜間趕路不方便,而且路也不好走,出城之後他們並沒有離開太遠,而是找了一個比較隱蔽的山丘腳下,瓊恩放出青銅豪宅,又布置了一個幻術結界,將所有痕跡隱藏起來,然後進入客廳,所有人都在這里等他。

「到底怎麽回事?」瓊恩問,「凜又惹甚麽麻煩了?」

「喂喂,」凜十分不滿,「為甚麽就一定是我惹麻煩?」

「廢話,不是你難道還會是艾彌薇不成。」

「我也不知道究竟怎麽一回事。」梅菲斯說。

她之前被凜拉出去溜達,實際上是了城主官邸。凜雖然嘴上說得強硬,終究這里是自己母親的故居所在,既然來了,還是想去看看。碎波城是幾年前被卡茲克城攻占,城主自然換了人,但官邸還是原址,並沒有重新建造。梅菲斯和凜潛入進去,轉了兩圈,正准備離開,卻恰好看見一大波衛兵正在調動,像是有甚麽行動。她們躲在暗處聽了一會,意外發現這些衛兵們居然是沖著自己來的。

「他們說要去抓捕一名『紅龍聖女』,」梅菲斯說,「並且說這位『紅龍聖女』及其同伙在傍晚時分進了城,住在城南旅店中——這顯然是指我們。」

這真是莫名其妙,完全不知由來。「紅龍聖女甚麽的,凜不是已經拒絕了嗎?」珊嘉說。

「對啊,」凜說,「而且紅龍教會自己已經推出了一個冒牌聖女。」

為甚麽人家就是冒牌,你就是正品呢?瓊恩懶得和凜爭這個問題,「就算凜是紅龍聖女,那也不犯法吧,」他說,「為甚麽會被抓呢?」

「紅龍教會在徹森塔的有些地方被認定為非法邪教,」梅菲斯說,「但這里應該不是。」

「那究竟是為甚麽?」

這就沒人知道了,憑空猜測也沒有意義。「我去城里一趟吧,看看能不能打聽出甚麽。」莎珞克說。

「嗯。」

莎珞克去了大約兩個多小時才返回,「我抓了幾個衛兵分別審問,他們都是執行命令,對事情緣由一無所知,」魅魔說,「於是我直接找到了城主,那家伙正在床上和女人親熱,被我從被窩里拎出來,嚇得當場就不舉了。」

「……說重點。」

「他說他也是奉命而行,按照上頭的指示做事,」莎珞克說,「上頭發了通緝令,要抓紅龍聖女,所以他就來抓。具體原因是甚麽,他也一無所知。」

「上頭?」瓊恩問,「他上頭是誰?那個甚麽卡茲克城嗎?」

梅菲斯曾經說過,碎波城在幾年前被另一個城邦「卡茲克」攻陷,成為其附庸,那麽碎波城主所謂的「上頭」,就是卡茲克城的城主了?

「不是,是辛巴城。」

「辛巴城?」

「據說是上個月,卡茲克城的老城主病死了,他兒子繼位,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向辛巴城宣誓效忠,」莎珞克解釋,「所以現在碎波城也算是辛巴城邦的一部分了。」

「所以是辛巴城要抓捕『紅龍聖女』?」

「對,」莎珞克說著,將一張淺黃色的羊皮紙遞過來,「這是上頭發給他的通緝令。」

梅菲斯快速瀏覽了一遍,眉頭微微皺起,遞給凜。凜好奇地接過一看,上面寫著:「辛巴城城主埃卜拉函告徹森塔諸城領主:茲有嫌犯一名,女性,年約十八歲,繪形如下。其人僭稱『紅龍聖女』,蠱惑民眾,領導叛亂,謀害城主,刺殺貴族,其行屬不道,其罪在不赦,故特發此令。諸城凡察其行跡,均應及時上報本城,若有隱匿,視為同罪。」下面蓋著辛巴城的印章,還有一副畫像,雖是簡筆素描,卻頗得神韻,與凜有七八分相似。

「這是怎麽回事?」凜很生氣,「我怎麽變成通緝犯了?」

其他人都看不太懂恩瑟語,梅菲斯於是口述翻譯了一遍,然後瓊恩注意到一個問題,「辛巴城城主怎麽是埃卜拉?」

凜愣了一下,「對啊,這是怎麽回事?埃卜拉甚麽時候當上城主了?」

埃卜拉是城主長子,按照恩瑟和徹森塔的習俗,女兒沒有繼承權,所有兒子對財產是有完全平等的繼承權,有關身份丶爵位以及附隨而來的封地丶權力,則是統統都是由長子來繼承。也就是說,如果不出意外,等父親去世或者退休,埃卜拉就會成為辛巴城主。問題是他父親還沒有去世或者退休啊,瓊恩等人前幾天在辛巴城的時候,還聽人提到過,說波斯拉薩爾城主身體不好,近期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甚麽的。難道說是就在這幾天,老城主突發疾病身故,所以埃卜拉繼位了?不,不對,通緝令明明白白地說了,紅龍聖女的罪名是「蠱惑民眾,領導叛亂,謀害城主,刺殺貴族」——按這個意思,是紅龍聖女或者說紅龍教會發動武裝叛亂,把老城主給干掉了?

這些具體詳情,碎波城的城主也不清楚。他只是一個不得勢的小人物,政治斗爭中站隊錯誤,被打發到這座偏僻小城來,說好聽點是一方諸侯,說難聽點就是流放,對上頭下達的指令只能戰戰兢兢地聽從,哪里敢多打聽細節。莎珞克逼問半天,還動用了刑訊手段,最終確認他真的一無所知,純粹奉命行事而已。

從碎波城這里,看來是得不到甚麽有價值的信息了。眾人商議之後,決定繼續前行,同時在後面途經的城市中打探消息,搞清楚辛巴城究竟發生了甚麽。

休息一夜,第二日清晨,一行人便動身出發。

碎波城位於徹森塔的內陸,往東南方再走上三到四天,經過五個城鎮(它們分別屬於兩個城邦),就可以抵達位於蜿蜒河西岸的「通關口」。蜿蜒河是徹森塔和恩瑟之間的國境線,它被一種古老神秘的力量所封鎖,兩國居民要想往來,唯一的途徑就是通關口。過了河到東岸,再往東走大約半日的路程,便進入迷失森林。

凜被通緝了,碎波城既然接到通知,後面幾個城市的城主理當也不例外,就這樣大搖大擺直接過境的話,肯定會有麻煩。畢竟在這地方,瓊恩等人是一群「外鄉人」,無論相貌丶語言和服飾,都與本地居民有很大的區別,十分顯眼,辨識度非常之高,很容易就被認出來。

「這有甚麽麻煩?」凜說,「你可以用幻術把我們的相貌都改變一下,變得和本地人一樣不就可以了,很簡單的。」

「簡單你個鬼,」瓊恩反駁,「我怎麽可能准備這麽多幻術?」

瓊恩一行共是六個人,除了凜之外,其他五個都是標准的「外地人」相貌,而凜又是首要通緝對象,所以結果就是六個人都要易容。每人消耗一個法術,就是六個法術,而且幻術是有時間限制的,必須定期補上,否則就像灰姑娘的魔法,午夜一過露出原形,那就更糟糕。這樣一來,瓊恩至少需要每天准備十七八個幻術才夠用,這顯然遠遠超出他的能力范圍,他又不是幻術師。

「不是有能夠讓所有人同時改變相貌的幻術麽,叫甚麽來著,高等掩飾?還是群體映像偽裝?」

「那兩個都可以——問題是我都不會。」

「切,這點小事情都做不到,還自稱是巫師呢。」

「……首先,我沒有自稱巫師,我本來就是;其次,你不也是巫師嗎,你行你上啊。」

「人家才不喜歡幻術呢,」凜哼了一聲,「鬼鬼祟祟,藏頭露尾,一點都不坦誠。」

是啊是啊,所以火球術最好了,直來直往直截了當,還有甚麽比它更坦誠呢。瓊恩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但還是沒有說出口,「別說這些廢話了,」他說,「想想辦法解決問題吧。」

「就知道你不能指望,所以我早就有所准備,」凜招了招手,「塔姐姐,來幫個忙。」

維若拉走過來。

瓊恩這一行六個人,如果算上珊嘉的話,有四個巫師,其中三個都是高階巫師。所謂「高階巫師」,並不是甚麽職稱或者頭銜,只不過是一種比較普遍認可的劃分標准,一個巫師能夠凝成真名,就算是躋身「高階」的行列,否則就屬於「低階」。高階巫師未必比低階巫師更能打,但能夠觸摸到更內層的魔網,通常也就意味著更廣博的涉獵,掌握更多的法術——不過有時候也會遇到特例,比如像凜這種奇葩,專精塑能學派的火焰魔法分支,對其他法術都不甚了了,也不熱愛學習。假設說常用的法術有一百種,一個受過正規專業教育,剛剛從魔法學校畢業的巫師,大概能掌握其中三十種到四十種,瓊恩能掌握五十種左右(他是專精變化學派,放棄了很多法術),而凜能夠熟練使用的估計不到十種,簡直是巫師界的恥辱。

維若拉就不同了,作為傳道巫師,她或許不是特別能打,但涉獵絕對廣博,又有歷代傳道巫師的資料庫做支持,堪稱是一本會走路的魔法百科全書。連她都不會的法術,這世界上或許有,但絕對不多。

轉眼之間,瓊恩等人就全部變了模樣,一個個都成了最標准的徹森塔人,不僅僅是面容丶身材和膚色,連服飾都換了。瓊恩對著鏡子自照,於是他看見了一個卷發丶黃皮膚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面部線條堅硬,黑色的長胡須編成十幾個螺旋,還閃閃地泛光,明顯是灑著金粉。「還不錯,」瓊恩說,「就是這個胡須,是不是太誇張了點。」

「這是必須的,」維若拉解釋,「胡須灑著金粉,說明你有神王的血統。有這個身份,可以免受很多騷擾,而且可以合理合法地娶四個妻子——否則誰看到你帶著這麽多年輕女孩一起都會很奇怪的好吧。」

「徹森塔不是一夫一妻制嗎?」瓊恩問。

費倫大陸幅員遼闊,國家眾多,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文化傳統,婚姻制度也各不相同。絕大部分人類王國實行的都是一夫一妻制,當然,你有錢有權有勢,有本事包養一堆外室情人,那是另一碼事。恩瑟和徹森塔也是如此,現實如何且不論,反正法律是明確規定一夫一妻,只有在某些特別情況下——例如第一個妻子不能生育——才能另娶一位妻子。

「你說的那是『凡間的法律』,神王是神非人,不受凡間法律限制,」梅菲斯說,「神王的子嗣後裔,被認為是半神半人,也有相應的特權。」

神王完全不受法律限制,可以擁有任意數量的配偶,他們又沒有不孕不育的苦惱,自然留下很多後裔。與中土諸神不同,神王後裔並不會繼承到絲毫的神力,絕大多數都和普通凡人無異,只有極少數幸運者,或許是發生變異,會與生俱來一些奇特的能力。但因為血統的關系,他們仍然受到普遍的尊重和敬畏,擁有各種各樣的特權,一出生就身居高位,成為貴族丶領主或者祭司。

徹森塔早在兩千多年前就脫離了神王的統治,但一些歷史傳統仍然還是保留下來。現如今,神王後裔早已經沒有天生高貴的身份,在政治上與平民百姓無異,但仍然享有某些特權,例如男性能夠娶四個妻子即是其一。其實早期的時候,神王的女性後裔也可以有四個丈夫,但後來隨著歷史演變時間推移,男性的力量占據了上風,女性的這個權利就被取消了。

「能娶四個啊,」瓊恩還真不知道這麽一回事,不由得心生羨慕,「可惜還是少了點。」

的確少了點,別的且不論,現在身邊的就有五個,已經是超編了。瓊恩自己覺得,十個是比較合適的數字,再多的話也應付不過來。

「你如果覺得少,那可以考慮去穆罕啊,」維若拉說,「穆罕可是實行一夫多妻制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梅菲斯說,「無論貴族還是平民,神王還是凡人,想娶幾個就娶幾個,沒有任何數量限制。」

「不過很多人是一個都娶不到。」維若拉補充。

瓊恩自動忽略了後面這句話,「做穆罕人真幸福。」他由衷地感嘆。

「那你可以申請入籍,」維若拉說,「反正又不難。」

「做穆罕人真幸福啊,」他由衷地感嘆,「要怎麽樣才能取得穆罕的國籍呢?」

這個問題比較專業而且生僻,梅菲斯和維若拉都回答不出。當然瓊恩也只是隨口一說,並沒有當真想獲得答案,倒是凜聽到這里,突然插了一句:「這個我知道啊,」她說,「外國人想入籍穆罕,有三種方式。第一種是『入信』,只要選擇一位穆罕神王,向他宣誓效忠,並且作為其信徒在教會中服役五年,就可以取得穆罕國籍。」

「略過,第二種方法呢?」

第二種方法是「改宗」,即是放棄自己原本姓氏,加入到穆罕當地的家族之中,娶一位該家族的女子,並且以其為正妻——穆罕允許一夫多妻,但妻子之間還是有等級高下之分的,正妻的地位要高於其他妻子。

「這個也沒可能,」瓊恩說,「有沒有簡單點的方法?」

「第三種方法最簡單,只要捐款就可以,」凜說,「你只要每年把所有家庭財產的十分之七捐給某一位神王的教會,就可以成為一名光榮的穆罕人了。」

「十分之七也太多了吧。」

「這是捐給神王的,另外還要給當的領主十分之二,」凜說,「自己只能留十分之一。」

「這種見鬼的條件怎麽可能有人會願意。」

「有啊,比如某個喜歡到處沾花惹草,有一堆秘密情人的家伙,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穆罕國籍呢。」

「……」

瓊恩很想說我哪有甚麽一堆秘密情人,我的情人分明都是公開的好不好,你們不是彼此都認識嗎。但想了想覺得這話實在太欠扁,還是吞了回去。至於加入穆罕國籍甚麽的,那更是笑話,他好歹是陰魂城的公務員,每個月拿著薪水,而且還有軍職在身,現在這樣溜出來旅游開小差倒還罷了,要是敢加入他國國籍,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叛逃,肯定會被追殺到天涯海角。

「那個,我這神王後裔,到底是哪位神王啊?」他沒話找話,「如果別人問我祖先是哪位神王,我怎麽回答?」

「誰知道,隨便亂說一個好了,」梅菲斯說,「東域神王那麽多。神王本人也就罷了,輕易不會亂跑,但他們的後裔只是凡人,又沒甚麽限制——只要別說是吉勒今就行。」

「為甚麽?」

「吉勒今沒有後裔,一個都沒有。」

「……他還真是同性戀啊。」

之前凜說恩瑟神王吉勒今是個同性戀,瓊恩還只當是玩笑,沒有在意,如今看來還真有可能。一個人沒有後代,當然不代表就是同性戀,畢竟不孕不育甚麽的,也是有的。但吉勒今統治恩瑟千年,代代轉生,總不可能每一代都有不育症。當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不想有後裔,避孕措施做得好,但瓊恩覺得還是同性戀的可能性比較高。

各自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甚麽問題,一行人繼續上路。在外人看來,這是一位神王的後裔帶著他的四位美麗妻子出游,以及漂亮的妹妹(莎珞克)隨行。接下來的兩天,他們穿過了四座城鎮。正如所料,辛巴城的通緝令已經送達,繪有人物圖像的布告貼得到處都是,衛兵巡查也顯然嚴密了很多。維若拉的幻術很完美,很順利地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睛,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還是不敢在城中旅店住宿,免得露出破綻就麻煩了。

經過城市的時候,莎珞克會被派出去打探消息,這對她而言輕而易舉,很快,瓊恩便知道了更多細節。

辛巴城的城主寶座的確已經易主,老城主波斯拉薩爾於日前遇刺身故,一同被害的還有他的次子,刺客當眾承認是受紅龍教會指使,並供述教會意圖謀反政變。埃卜拉作為長子,理所當然地繼位,隨即宣布紅龍教會為非法組織,派遣軍隊展開全城搜捕圍剿。

大部分教徒當即棄暗投明,宣誓與教會脫離關系,小部分頑固分子不甘心束手就擒,聚集在神殿負隅頑抗,最後仍然被攻破,自大祭司伊巴雷姆以下,共計二十五名高階祭司被擒獲,於當日斬首示眾,但那位剛剛被推出的「紅龍聖女」卻不在其中。

過了一日,突然又有傳言,說是這位紅龍聖女見勢不妙,帶領親信部下自神殿的密道中逃離,現在正前往東南方,打算以之為根據地收攏餘部,東山再起。這個傳言不知由來,但流傳極廣,轉眼間便全城皆知,埃卜拉於是便以辛巴城的名義向所有城邦發出通緝令。

「不僅僅是通緝,」莎珞克跑回來匯報,「最新消息,埃卜拉親自率軍追擊叛匪。」

「他腦袋有病吧?」瓊恩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而且他老爸才死了幾天,現在還是喪期之中吧?」

東域人對「死」這件事頗為重視,他們把世界劃分為「凡間」和「冥界」兩個部分,並且認為所有人死後,靈魂都會進入冥界——無論生前是哪位神王的信徒,這點和中土的觀念迥然相異。在死之後,進入冥界之前,靈魂會在凡間飄盪七日七夜,因此遺體也要七日之後才能入土下葬。在這七日之中,親人應當陪伴在側,以免死者惶恐驚懼,找不到前往冥界的路。親人通常還要剪短自己的須發,用刀劃破自己的身體流血,表示自己的悲痛。現在辛巴城的老城主掛掉還沒滿七日呢,埃卜拉就跑出來,這完全不守規矩啊。

就算不談傳統風俗,按正常的思維,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作為新上台的城主,他也理當留在辛巴城穩定局面,安撫人心,忙於給老爸舉行葬禮,順便接收遺產甚麽的,至於紅龍教會,反正主要成員都已經掛了,一些漏網之魚有甚麽要緊,就算要斬草除根,派些手下來追捕便是,何至於要親自出馬。

更重要的是,徹森塔可不是一個穩定的國家,諸城邦各自為政,各有各的勢力范圍和利益訴求,辛巴城只不過是幾十個城邦中的一個,雖說實力最強,附庸者眾多,被很多人認為有結束割據丶君臨統一的氣像,但畢竟還不是真正的徹森塔之王,它仍然是有敵人的,而且還不止一個,比如那個厭惡巫師的風棘城,和辛巴城的關系就一向很惡劣。埃卜拉這麽做,除了打算挑起戰爭,別無其他解釋。

「誰知道,」莎珞克說,「反正我聽到的是:兩天前他已經帶著軍隊從辛巴城出發了。」

「這家伙真的瘋了。」

瘋子並不可怕,但一個位高權重的瘋子就很可怕了。瓊恩大風大浪見得多了,倒談不上害怕,但終究是個麻煩。誰會喜歡對抗政府呢,就算是超人和鋼鐵俠也沒這個愛好,還是能避則避吧。

「走,渡過蜿蜒河就沒事了,」瓊恩說,「蜿蜒河東就是恩瑟,我記得徹森塔和恩瑟有協定,彼此不能派遣軍隊進入對方領土——艾彌薇,這個協定還有效吧?」

「誰知道,」梅菲斯說,「反正過了蜿蜒河就是迷失森林,埃卜拉就算想追也無處可尋。」

「那還等甚麽,趕快走吧。」

「走甚麽,天都快黑了,」凜說,「趕快把青銅豪宅拿出來啊,准備好晚餐和枕頭,我快要餓暈了。」

「今天沒法用青銅豪宅。」瓊恩說。

「為甚麽?」凜詫異,「壞了?」

「沒壞,只是每個月例行維護一次,恰好趕上今天。」

「意思是今晚我們就只能真的露宿荒郊野外了?」

「差不多吧。」

「我才不要野營,」凜噘著嘴表示不高興,「很危險的。」

「有甚麽危險?又沒有一群衛兵沖出來砍你。」

「野外有很多蚊蟲,會傳染疾病,夜里可能會被狼叼走,也有可能半夜突然下暴雨發洪水,把我們沖到海里去,或者山體滑坡,把我們埋在地下,等幾百年後才被挖出來,」凜板著指頭數了數,「總之危險多著呢。」

「……你還真是有危機意識。」

「好啦,凜,偶爾野營一次也不錯,」梅菲斯勸說,「呼吸呼吸夜間的室外空氣,有利於身體健康。」

「但野外真的很不安全啊,」凜左右張望了一下,「這山上沒有狐狸吧——甚麽聲音?」

路旁的草叢分開,一只尾巴上系著蝴蝶結的黑貓哧溜溜地鑽出來,倒是把凜嚇了一跳。黑貓鑽到珊嘉懷里,喵喵地叫了幾聲。「看來不用野營了,」珊嘉說,「琪婭在前面發現了一個山洞,挺大的,不如我們去那里看看。」

所有人均無異議。

向前走了大約一刻鍾,黑貓從珊嘉懷里躍下來領路,在穿過一片灌木叢後,他們果然看到一個山洞,洞口被蔓藤遮住了大半,頗為隱蔽。里面也還算乾凈,空間確實不小,容納所有人完全沒有問題。瓊恩檢查了一遍,覺得沒甚麽異樣,「那今晚就住這吧。」

住處有了著落,接下來就是吃飯問題,不過這也難不倒人。凜在洞口前的空地上升起一堆火焰,然後鼓著腮幫吹了一口氣,無數點火星濺射出來,化作上百個蹦蹦跳跳的小火人,朝四面八方奔去,在夜色中消失不見。瓊恩取出薩瓦棋,釋放出兩名卓爾戰士和三只食人魔魔像,讓它們在周圍巡邏警戒。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們圍著火焰坐下來。銀光閃閃的秘偶從黑暗中走出,將扛在肩上的一只雷羊放下,熟練地搭起架子,將雷羊剝皮,切成一塊一塊,撒上鹽,放在火上旋轉炙烤,片刻間便香氣四溢。

「手藝不錯嘛,」瓊恩十分驚奇地看著秘偶,「難道所有的秘偶都自帶烹飪技能?」

「不是,」珊嘉搖搖頭,「秘偶是戰斗武器,怎麽可能會這個。」

不是自帶技能,那就是作為秘偶驅動核心的那個靈魂的本事了。秘偶是用人的靈魂作為驅動的,這個人的記憶雖然都被洗掉了,但生前的所有技能卻完美地保存下來。時間過去這麽久,坦白地說,瓊恩都不太記得那位倒霉的墮落武僧長甚麽樣了,只記得拳腳功夫很不錯,沒想到烤肉的技術更佳,看來是個吃貨。

雷羊是東域的一種特產,個頭很小,肉質鮮美,但輕捷善奔,不易捕捉,若非是這只秘偶出馬,還真不容易抓到。肉烤好之後,各人都分了幾塊,凜還從自己的次元袋里拿出一個巨大的,裝滿了淺綠色液體的透明水晶瓶,以及幾個杯子,得意地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嘗嘗看,」她用炫耀的口氣說,「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做好的。」

瓊恩喝了一口,覺得有些微苦,但略一回味便又甜絲絲的。「挺好喝的,」珊嘉誇獎,「你自己做的?」

「這是我小時候自己發明的,」凜介紹,「將苦葉草浸泡在鹽水中,保持水溫一直和人體溫度相當,一天一夜之後,苦葉草會完全融化,就會做出這種飲料。就是苦葉草很難找,這一路上我找了半天也就十幾顆,正好能做一瓶。」

「你居然還有這本事,」瓊恩表示驚嘆,「它有名字麽?」

「名字就叫『凜的充滿愛意的液體』。」

「噗!」

瓊恩一口噴了出來,「這甚麽鬼名字?」

「這是她八歲的時候,給阿姨准備的生日禮物。」梅菲斯解釋。

好吧,這麽說似乎也沒甚麽問題。凜是發明者,以自己名字命名很合理,既然是特別發明出來作為送給母親的生日禮物,「充滿愛意」是理所當然,至於「液體」就更是單純的事實陳述了——但為甚麽這個名字聽起來,總是讓人覺得哪里不對勁呢。

算了,就當不知道名字吧,反正確實還挺好喝的。

吃了幾塊羊肉,凜忽然像是想起甚麽事,「喂,瓊恩,該你表演節目了吧。」

「甚麽表演節目?」瓊恩被弄得完全摸不著頭腦。

「按照慣例,這種篝火晚會,不都應該有人負責表演節目助興嗎?」凜說,「你作為組織者,責無旁貸嘛。」

我甚麽時候又成組織者了?

「誰有空准備甚麽表演節目啊,」瓊恩說,「趕快吃完睡覺,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路。」

「不用准備,你和艾彌薇不是每天都有例行節目嗎,現在開始吧。」

「甚麽例行節目?」

「你被艾彌薇毆打啊,」凜說,「大家都很喜歡看的,不看晚上會失眠的。」

「……今天演員心情不好,罷演了。」

「那怎麽行!」凜抗議,「觀眾這麽期待,你說罷演就罷演,還有沒有一點演員的自我修養了?」

演員的自我修養是個甚麽鬼東西?

「敬業啊,比如說某個演員,雖然是個死跑龍套的,但一直很敬業,導演讓他裝屍體,他就趴在地上,不管別人怎麽在他身上踩來踩去都不吭聲。就憑著這種敬業精神,他最後終於成了一個有名的龍套演員,還有漂亮女孩子主動投懷送抱呢。」

瓊恩大驚:「你這是從甚麽地方看來的。」

「就是你那本書嘛,格拉茲特寫的,叫甚麽《後宮戰略》的——」

「……」

那本格拉茲特的自傳是莎珞克拿給瓊恩的,本意是讓他從這位大魔王的無數次「人生經歷」中汲取成功經驗,學習如何創建一個和諧後宮。然而瓊恩連一頁都還沒來得及看,隨手塞枕頭下,就被凜拿走了。小女巫把它當做睡前故事書,每天一篇看得津津有味,瓊恩找她去要了幾次都不肯還,說要等她讀完再說。瓊恩算了算,以她的閱讀速度,至少三年之內是不用想了。唯一慶幸的是這本書至少已經完本,不是連載狀態,否則就更是遙遙無期。

其實凜如果只是自己看倒也罷了,關鍵是她還到處說,弄得人人都知道瓊恩收藏了一本「如何創建後宮」的教材,這就讓他比較尷尬了。雖說他的那點心思也沒有誰不知道,但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做歸做,不方便說,至少瓊恩臉皮還沒有那麽厚。每次看到珊嘉丶梅菲斯似笑非笑的目光,都有忍不住想找條地縫鑽進去的沖動。

說來說去,這都是莎珞克的錯,瓊恩推卸責任地想,要不是她把這本書拿出來,怎麽會弄成這樣。

正想著,莎珞克快步走過來,她是邪魔,不需要像凡人一樣進食,也就沒有參加聚餐,剛才一直消失不見,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瓊恩也沒有多問。「我在山洞里發現了點東西。」莎珞克說。

她遞過來一塊灰撲撲的東西,瓊恩接過細看,發現它像是一塊殘缺的石板,上面刻著一些線條符號,像是某種文字,但大約是時光久遠的緣故,很多地方已經脫落闕失,無法辨別。他翻來覆去研究了一會,也沒發現甚麽端倪,倒是梅菲斯在旁邊看出了點門道,「這上面似乎是古恩瑟語。」

「你認識?」瓊恩把石板遞過去,「上面寫的是甚麽?」

梅菲斯搖搖頭,「我只能認出這是古恩瑟文字,但完全看不懂——嗯,好像有幾個字認識。」

東域這地方語言系統非常復雜,主要是恩瑟和穆罕兩大語系,徹森塔地區通行的是恩瑟語。按道理說,東域雖然不算太平,但數千年來都是神王統治,也沒有外敵異族入侵,文化傳承並未出現巨大斷裂,語言文字也理當能夠延續下來才對。然而不知道甚麽緣故,經過數千年的演變,古代的恩瑟語和現代的恩瑟語,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東西,前者是象形文字,後者則變成了拼音文字,沒有半點相似之處。這其中的原因何在,誰也說不清楚。

梅菲斯和凜都懂恩瑟語,但她們會的是現代恩瑟語,和古代恩瑟語壓根是兩碼事,沒有半點相通之處。不過谷地的提爾教會里,有兩位老人家對東域上古文化頗感興趣,算是這方面的專家,梅菲斯耳濡目染之下,多多少少懂一點點,至少比瓊恩等人強多了。

「這個字是『神』,這個是『邪魔』或者是『巫師』,這個字有點眼熟,可惜缺了一塊,一時想不起來,這個好像是……好像是『王冠』?」梅菲斯不太確定地說,又看了半響,最終搖搖頭,「其他都不認識了。」

「光憑這幾個字也猜不出意思啊。」

「在恩瑟文化里,泥板用於凡人記事,石板則是神所專用之物。我聽大主教提到過,上古時代,恩瑟的祭司們舉行祭祀時,有時候會將一些禱詞刻在石板上,奉獻給神王,或者將神王的諭令刻在石板上,向信徒昭示。」

「所以這塊石板很可能是上古某位神王教會的遺物,上面記載的要麽是禱詞,要麽是神諭?」

「嗯。」

這算是一個線索,然而仔細想想也沒甚麽用。歷史上的恩瑟神王大概有三四十個——精確數目連學者們都搞不清楚,因為他們全都隕落上千年了,而恩瑟人又沒有修史的習慣,留下的記錄難免亂七八糟,互相沖突,讓後人研究起來十分頭疼。這塊石板上的文字大家都不認識,本身又殘缺不全,鬼知道是哪個神王留下來的。

眾人又仔細搜索了一遍山洞,然而一無所獲,除了莎珞克發現的這塊殘片之外再無其他,這讓瓊恩有些失望。不過經過這樣一打岔,凜倒也沒有再嚷嚷著要看「表演」,大家圍著篝火聊了會天,便去休息。

瓊恩將那塊殘缺石板丟進次元袋,打算以後有機會回塔瑟谷送給大主教。他在洞口釋放了兩個警戒與防御法術,轉過身來,發現其他人都已經鑽進睡袋。周圍很安靜,只有蟲鳴聲隨夜風傳來,未完全熄滅的篝火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地發著光,瓊恩找了塊較為平整的地方靠著石壁坐下,閉上眼睛,慢慢調整呼吸。

他有「深度暗示」的自我催眠術,可以不需要像平常人那樣夜間睡眠,只要很短的時間就可以恢復精力,正是靠著這種金手指般的作弊手段,他才能壓過那些天才同學,以第二名的成績從巫師學院畢業。但這本質上是在透支生命和壽元,所以自從知道真相後,他就很少再使用了——直到陰影谷大戰結束,他又重新拾了起來。

對於嗓子渴得冒煙的人來說,即便是鴆酒,也不得不飲下了。

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從遠處傳來,將瓊恩從冥想中喚醒。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那個山洞,置身於一片樹林之中,燦爛的陽光自樹冠的枝葉間隙射下來,在地面上形成點點的亮斑。他坐在一棵大樹下,其他人都不在身邊,視線之內也看不到她們的身影。

這是甚麽地方?

瓊恩站起身,打量四周,確定自己從沒來過這里。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夢境,但又不是單純的夢,有某種力量在悄悄影響著他。他沉吟片刻,做出決定,順著歌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片刻之後,他走出了樹林,看見平坦的草地。一群人聚集著,像是在舉辦甚麽活動,歌聲就是從那里發出的。瓊恩走近一些,能看得更清楚,他發現這些人都是女性,而且都很年輕,最年長的應該也不超過三十歲,都是標准的東域女子。她們圍成一個半圓形,雙手交錯疊在胸前,齊聲歌唱。

瓊恩聽不懂她們在唱甚麽,只覺歌聲悠遠,彷佛在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故事里彷佛有英勇,有邪惡,有戰斗,有奇跡,最後一切歸於平靜。然而這份平靜並不是蒼涼,而是潛伏,彷佛被烈火焚燒過的草原,表面上已經一片灰燼,但一旦春風吹拂,地底的草根便又會復蘇,生機勃勃,重新占領整個世界。

輕微的動靜從後面傳來,瓊恩猛然轉身,然後他看見了一個人。

那是一位少女,秀麗的面容中還帶著幾許稚氣,有一雙大大的眼睛,她穿著淺綠色的長裙,戴著花冠,赤足踩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彷佛一位從森林中走出的精靈。「你好,先生,」她怯生生地說,「我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她說的不是中土通用語,但也不是恩瑟語,不是任何一種瓊恩所通曉的語言,這點確定無疑,但瓊恩卻仍然清楚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瓊恩看著她,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