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維若拉的夢想(2 / 2)

「她的記憶在恢復,而且我感覺,她記得的東西可不少,只怕遠遠超出你我的想像。」

「那就先祝你成功吧。」

【和諧】

當最後兩人停歇下來,房間里歸於平靜時,窗簾的縫隙已經透出發白的天光。

※※※

酣暢淋漓地發泄過後,再沉沉睡上一覺,實在是最美好的享受。當瓊恩再次醒來時,看看時間,發現已經到了中午。在他身旁,赤裸的金發女巫師裹著半張毛毯,睡得正甜。

他悄悄起床,洗漱完畢,只覺神清氣爽,容光煥發,最近的狀態從來沒這麽好過。下樓吃過午餐,然後去找梅菲斯和凜,一同去城南看望喀流奶奶。按照預定的計劃,今天傍晚時分,他們會渡河,離開此地,前往恩瑟。

街道上人來人往,看起來倒還挺熱鬧的,但已經能隱隱看出風雨將至的緊張氣氛。喀流奶奶所在的兵營位於城南,黑石砌成的圍牆,軍容嚴整的衛兵,看起來還是挺能給人安心的感覺。進門的時候,瓊恩說明來意,衛兵也沒有如何盤查,問清楚要找誰,便讓他們進來了。

兵營占地非常大,外面看起來挺嚴整,實際進來,才發現里面亂糟糟的,用木頭搭建的臨時房屋鱗次櫛比,看起來都不太牢固的樣子。瓊恩走了幾步,忽然感覺不太對勁,他向四周看了幾眼,沉吟起來。

「怎麽了?」梅菲斯問。

瓊恩走到一處,用腳在地面用力擦了幾下,抹去泥土,露出下面的石板。石板上刻著一個圖案,看起來像是只鳥。他又走到另一處,在圍牆底部的一塊磚石上,發現了類似的痕跡。「這兵營里有一個魔法陣,應該是很久以前布置的,已經殘破失效了,但幾個主要的節點還在,」瓊恩說,「布陣的手法很特別,是中土的巫師,而且……和我所學非常像。」

同一個魔法陣,不同的巫師來布置,手法也會是有區別的,就像是同樣畫一個人,有的畫師喜歡從肩頭起筆,有的喜歡從腳下起筆,在內行眼里,這些細微差別往往就標識了各人的身份丶師承丶來歷。瓊恩接受的是陰魂城的教育,他說這個法陣的布陣手法與他所學相似,那也就是說,這個布陣者很有可能也是來自陰魂城。

「能看出這法陣的布置時間嗎?」梅菲斯問。

瓊恩搖搖頭,「看不出來,但肯定是很久以前,至少……至少有六七十年,甚至上百年丶幾百年都有可能。」

這范圍也太大,說了基本等於沒說。

「它是甚麽用途?」

「我看看,嗯,是一個幻術法陣,可能是『幻景』——唔,幻景沒有這麽復雜,范圍也沒有這麽大,應該是『海市蜃樓』,還好,沒有糅合其他法術。至於它的用途,這個就說不好了,可以是用於阻止外敵進入,也可以用於困住營地里的所有人,就看怎麽用。」

「能修復嗎?」

「破壞得很嚴重,但主要節點都還在,花點時間應該可以。不過我不行,我對幻術不擅長,維若拉肯定能做到。」

說話之間,他們找到了喀流奶奶。

喀流奶奶住在一間矮小的木房里,與她一起同住的還有一位中年婦人,凜也認識,以前住得離喀流奶奶家也不遠。除了她們之外,瓊恩還看到了幾個認識的人,包括那對酒糟鼻子的父子丶喀流奶奶隔壁的多尼大叔,等等。他們都是在埃卜拉放火燒城時,被突然發光的紅龍雕像傳送到這里,甚麽東西都沒帶,幸好伊森似乎早有預料,提前做了一些准備,才把他們都有條不紊地安頓下來。

梅菲斯的到來讓喀流奶奶既意外,又高興,她一手拉著梅菲斯,一手拉著凜,坐在床邊絮絮叨叨,聊著過去的事。瓊恩負責扮演一名合格的聽眾,坐在旁邊,大部分時間是傾聽,不時點頭微笑,偶爾還要恰到好處地插話,活躍氣氛,順便顯示一下存在感。唯一比較尷尬的,是喀流奶奶還記得凜說過,梅菲斯也有男友了,問為甚麽這次沒有一起過來,表示她很想見見。這種事情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總不能再把珊嘉找來冒充,何況其實也冒充不了。凜沒辦法,只好承認其實瓊恩既是她男友,同時也是梅菲斯的男友,她們姐妹倆愛上了同一個男人。聽到這件事,喀流奶奶一開始自然是大大出乎意料,但老人家畢竟是老人家,閱歷豐富,見多識廣,很快就氣定神閑,絲毫不覺得這是個大新聞。

「既然你們倆都喜歡他,那也挺好的啊,我看瓊恩挺不錯的,又高又帥,脾氣又好,」老人說,「我有時候還在想,小凜和小梅這麽要好,以後長大了,各自嫁人了,難免就分開了,挺可惜的。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大家還在一起,真挺好的。」

「對對,」瓊恩趕快附和,「奶奶說得對,我也是這麽覺得。」

「你當然是這麽覺得啦,」凜瞪了他一眼,「一邊去!」

「女孩子不要這麽說話,要溫柔,」喀流奶奶教育凜,「否則男人會不喜歡的。」

「誰要他喜歡了,」凜哼了一聲,「我才不在乎呢。」

是是,我知道,你有梅菲斯喜歡就可以了。

聊了一會,說到突然被傳送到這里,人生地不熟,又是兩手空空,連套換洗衣服都沒帶。雖說聖淵城做了一些安排和准備,但顯然不可能面面俱到,日常生活還是存在諸多不便,梅菲斯便趁機建議,邀請喀流奶奶和他們一起渡河去恩瑟。

這是在來之前,她和瓊恩已經商量好的事情,主要考慮其實倒不是單純為了老人生活方便,而是「安全」。唐琦拉究竟要做甚麽,現在還沒搞清楚,倘若他是想召喚紅龍王,那喀流奶奶說不定就會有危險。

按維若拉的說法,由於加入了大量「覡術」的緣故,唐琦拉這個法陣,對施法者和驅動力的要求大幅度降低——雖然同時也降低了法陣的效果。但無論要求降得再低,瓊恩也不相信唐琦拉自己就能發動這個魔法陣,除非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巫師,他肯定還是需要其他的力量來源。

神祗降臨物質界,有時候是需要信徒以生命作為獻祭的,尤其是戰斗化身臨凡更是如此。最有名的例子就是當年蘭森德爾教會為了對付薩瑪斯特,以多名高階牧師犧牲壽命為代價,召喚出了晨曦之神的戰斗化身。喀流奶奶是個老人,這種事情可是承受不住了。

「他們是被紅龍雕像傳送過來的,集中在這里,恰好遇到這件事,這一切很值得懷疑。」梅菲斯說。

但從卡爾薩斯丶薩瑪斯特等人的「先例」來看,既然布置了如此復雜的魔法陣,應該就不需要信徒獻祭了。但這也說不好,畢竟唐琦拉的魔法陣和前面那些只是近似,不代表完全一致。而且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要以信徒的獻祭作為驅動力,來運轉魔法陣。

瓊恩贊同梅菲斯的分析,然而他有個問題,「獻祭生命也要信徒自願吧,總不可能強迫,那還會有效果麽。」

「如果真有需要,喀流奶奶會自願的,」凜說,「她很虔誠的,對紅龍王深信不疑。」

即便不需要獻祭生命,喀流奶奶在兵營里待著也不安全,埃卜拉的大軍正在逼近,此地很快就將變成戰場。到時候兵荒馬亂,很容易出事,還是和瓊恩等人一起離開比較好。雖說老人還有傷在身,也不適合旅行,但總比在這里待著安全。

然而喀流奶奶不願意。

「我不想去恩瑟,」老人溫和但堅決地拒絕了梅菲斯的邀請,「而且我待在這里也挺好的。這里雖然是不如家里方便,但街坊鄰居都在一起,互相照應也沒問題。我還要迎接紅龍王的降臨呢。」

「紅龍王要降臨這里嗎?」

「是啊,冥神的亡靈附在埃卜拉身上,想要毀滅一切生靈,為了拯救世界,紅龍王將會再度降臨凡間,就在此地,阻止他的邪惡野心。我們這些老弱之輩已經沒有力氣追隨紅龍王上戰場了,所能做的就是虔誠祈禱,用我們的信念助龍王一臂之力。」

「這是誰說的?」瓊恩不覺得這些話是老人自己想出來的。

「大家都這麽說。」

所謂大家都這麽說,其實也就是沒有根據的傳言,但傳言不會無緣無故興起,總會有個起源。如果沒猜錯的話,顯然就是來自於聖淵城的城主官邸了。

凜還想再勸說老人,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而且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瓊恩正不知道發生了甚麽事,一個人慌慌張張地奔進來,「埃卜拉帶人打過來了。」

※※※

來得挺快的,這是瓊恩的第一反應。

他們離開辛巴城的時候,還沒有發生「紅龍叛亂」這回事,之後政變丶內亂,埃卜拉上台,搜捕紅龍教會,還下令舊城區的居民集體搬遷,最後一把火燒城。做完這一堆事情,埃卜拉率領軍隊東來。大軍行動本來就慢,而且他還是一路打過來的,能夠現在趕到,已經算是很快了。

凜留在營地里陪著喀流奶奶,瓊恩和梅菲斯到了城牆上,正好看見唐琦拉帶著幾個衛兵也上來,雙方打了個招呼,站在一起。

「數量不少嘛。」瓊恩往城下看了一眼。

梅菲斯快速地算了算,「一千一百五十人左右。」

一千一百五十名士兵,而且看起來並不是濫竽充數的雜魚,盔甲武器都齊備,大約六分之一的人甚至有戰馬,顯然是精銳了,這股力量即便在中土都已經不可小看,何況徹森塔這地方,城邦林立,多而不強,誰掌握這種兵力,已經足以橫掃全境。但埃卜拉是從哪里弄來的?他難道把整個辛巴城的武裝力量都帶出來了,連老家都不要了?

「整個辛巴城也沒這麽多士兵,」唐琦拉說,「他是沿途召集了其他城邦的軍隊。」

瓊恩這才注意到,城下的軍隊服色並不統一,旗幟也五花八門,明顯不是來自一個地方。「阿肯那克斯丶索瑞納丶風棘城……」唐琦拉一個個地數過來,「徹森塔最大的幾個城邦都出兵了。」

這下子就比較麻煩了,瓊恩原本還以為聖淵城的原有兵力,加上這些天來援助的紅龍信徒,差不多能湊出三百人左右的軍隊,應該可以和埃卜拉相抗衡。誰知道埃卜拉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一路糾集幫手,如今雙方兵力的比例是四比一,差距如此懸殊,這一仗還怎麽打。坦白地說,這些徹森塔人誰贏誰輸,瓊恩是一點都不關心,但他人還在城里呢。

要不要趁著埃卜拉還沒攻城,一走了之?

瓊恩正在盤算著,就看見城下的軍隊中有了一些騷動,接著便見一名騎士策馬奔出,沖到城門前,朝著城上喊了幾句,城門便打開了,將這名騎士放了進來。

「這是在干嘛?」瓊恩不解。

「對方的使者,來送戰書的。」梅菲斯解釋。

「這麽容易就開了城門?」瓊恩還是覺得不太能夠理解,「不怕敵人乘機沖進來麽。」

「東域人很朴實,打仗也是很講信義的,」梅菲斯說,「不會用這種卑鄙手段。」

瓊恩嗤之以鼻,甚麽見鬼的信義,「兵者,詭道也」都沒聽過麽?打贏了一切都好說,信義甚麽的又不能當飯吃。

正說話間,那名使者被衛兵帶上了城頭,他戴著頭盔,放下面罩,只露出一雙眼睛倒是頗為靈活,四處看了看,徑直走向唐琦拉,遞上一封書信。唐琦拉看過之後,哼了一聲,在背面寫了幾個字,正要還給使者,想了想,又遞給了梅菲斯。

梅菲斯接過,一目十行地掃過,然後將它還給使者。使者剛剛接過,少女陡然踏前一步,銀光閃爍中,長劍已經揮出,朝著對方當頭斬下。

這一劍來勢並不算特別快,明顯梅菲斯並沒有使出全力,使者的右手一直握著腰刀,匆忙之間來不及拔出鞘,下意識地舉手上格。咔地一聲,銀劍劈在刀身上,然後少女手腕一沉,陡然發力下壓,使者承受不住,登時被壓得半跪下來。

「摘掉頭盔!」少女命令。

使者抬起頭,看了梅菲斯一眼,陡然發出一聲大吼。隨著這一吼,他的力氣彷佛陡然間增強了幾倍,雙臂往上一振,硬生生地將梅菲斯的銀劍震開,隨即借勢一個翻滾到了城牆邊,伸手在牆垛上一按,整個人如箭矢般彈了起來,向城外躍去。

聖淵城不是甚麽大城,城牆不算很高,以這個使者表現出的身手來看,直接跳下去肯定摔不死,最多受點傷。然而他剛剛躍至空中的最高點,正要下墜時,身體陡然一僵,周圍的空氣被無形的力量所驅動,突兀地凝固成實體,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化作一只巨靈之掌,將他整個人緊緊握住了。

「巫師?」

剛剛升起這個念頭,使者就覺得一股無形的力量自頭上拂過,彷佛有只看不見的手抓住了他的頭盔往上一提,想要將它取下來,卻沒能成功。他稍稍松了口氣,正要掙扎,忽然一陣心悸襲來,使者下意識地轉過頭,朝城牆上望去,只見站在那位金發少女旁邊的黑袍少年,正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那視線彷佛能夠穿透一切,越過金屬面甲的阻隔,落在他的臉上。

不!

使者驚恐地叫起來,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緊接著一片血色映滿了他了眼前視線。在下一瞬間,巨大的力量自他的體內爆發出來,打破了巫師的法術束縛,讓他筆直地從空中摔了下去。

「轟」地一聲,使者重重地墜落在城門前,幾乎將地面砸出一個坑。他若是自己主動跳下來應該沒有甚麽大礙,但現在這樣硬邦邦地掉下來,結果可想而知。城外的軍隊一陣輕微騷動,隨即有幾個士兵出來,將使者的屍體抬了回去。

在城牆上,瓊恩收回目光,正要開口,卻感覺梅菲斯輕輕碰了一下他,頓時便把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戰書里都說了些甚麽?」他岔開話題。

「埃卜拉寫來的,大概意思就是說,紅龍教會陰謀叛亂,殺了他的父親和兄弟,還竊據城池,挾持他最小的弟弟,在這里負隅頑抗。此仇不共戴天,他要加倍回報,一定要踏平這座城池。現在他命令聖淵城立刻投降,否則明天一早就會發起攻擊,但無論是否投降,他都要殺掉所有的紅龍教徒,將屍體砍成七塊,讓他們的靈魂在冥界遭受永遠的痛苦——等等等等。」

瓊恩忍不住看了看旁邊的唐琦拉,老祭司倒是一副很鎮定地表情。

「話說,你們教會和埃卜拉之間真的沒有任何矛盾?」瓊恩問,「看他這架勢,擺明了是要對你們趕盡殺絕啊。」

「應該沒有吧,我們一直都很支持他啊,」唐琦拉似乎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大家目標一致,我們又不打算篡位奪權,全心全意輔佐他成為徹森塔之王,他還有甚麽不滿意的?」

說到這里,他神色微微一動,像是想到了甚麽。

「怎麽了?」瓊恩追問。

「沒甚麽,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唐琦拉說,「大概一個多月前吧,我接到過一封信,是大祭司從辛巴城寫給我的。大祭司在信中提到他和埃卜拉發生了一次爭執,原因是埃卜拉不知怎麽突發奇想,打算聯合徹森塔的所有城邦組成聯軍,東征恩瑟。」

「他想東征恩瑟?」

「大祭司在信里是這麽說。埃卜拉說恩瑟正全力和穆罕在東線相爭,後方十分空虛,我們乘機出兵,必然大有收獲。」

「但我記得徹森塔和恩瑟之間,不是有協定麽?兩國以蜿蜒河為界,互不侵犯,這是紅龍王和恩瑟雷霆王締結的協議,難道他能推翻?」

「是啊,兩國有明確的和平協定,除非兩國君王一致同意,重新締約,否則就是不可打破的法則,哪一邊的軍隊也不可能渡過蜿蜒河,」唐琦拉說,「這些都是基本常識,但埃卜拉不知道怎麽回事,固執己見,為此和大祭司,和老城主都大吵了一場,鬧得不歡而散。」

果然還是有矛盾,這也在瓊恩的意料之中,紅龍教會實力不弱,而埃卜拉身為城主繼承人,看起來也不是那種可以任人擺布的角色,應該屬於很有主見的人,雙方合作歸合作,要說永遠親密無間,那明顯不符合人性。但話又說回來,合作者有意見分歧,有爭執,這個也很正常,埃卜拉不至於因為這種程度的矛盾,就突然翻臉吧。

「看來果然是腦袋壞了。」瓊恩作出結論。

但還是那句話,瘋子不可怕,位高權重手握重兵的瘋子可就比較麻煩。瓊恩看了看梅菲斯,正考慮如何委婉措辭提出走人,梅菲斯忽然以一個非常隱蔽的動作向他擺了擺手,讓他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快要天黑了,今天對方應該不會攻城,」瓊恩看看天色,隨口說,「我們先回去休息了,唐琦拉先生,有甚麽事再派人聯系,你知道我住的地方。」

「好的。」

走下城頭,到了僻靜無人之處,瓊恩站住腳步,「怎麽了?」他問。

「我想留下來看看,」梅菲斯說,「讓姐姐和維若拉她們先過河吧,我們晚點再去會合。」

「要走要留,當然是大家一起,」瓊恩皺眉,「但你不方便參與這種事情吧?」

梅菲斯是提爾教會的聖武士,地位既高,也自有其准則規范在。交甚麽樣的男朋友,去甚麽地方旅游,那都是她的自由,沒人能管,但有些事情是不適合做的。眼前這場戰爭,歸根究底,是徹森塔人內部的事情,他們兩兄弟爭奪王位,這是人家的內政,提爾教會可不方便插手干涉——就算要插手,那也只能在暗中,不能公開,否則傳出去太難聽。瓊恩跟她一起這麽久,對此也是有所了解的。

「他國內政我當然不能多管,但牽涉到邪魔,這就另當別論了,」梅菲斯說,「剛才那個使者,他身上有地獄的味道。」

瓊恩怔了一下,他對此不是很敏感,「那人是一個魔鬼?」

「不,他是凡人,但身上有魔鬼的味道,而且很重——我懷疑他是個魔仆。」

凡人如果和邪魔發生過接觸,確實有可能會沾染上一些氣息,但這種氣息是很微弱的。而像梅菲斯所說的「味道很重」,那就說明情形不一般了,通常來說,或者這個人是邪魔的祭司,接受了黑暗的力量,或者是已經與邪魔簽訂了契約,出賣了自己的靈魂。

梅菲斯所說的「魔仆」,又稱「魔選者」,則是東域所特有的一種概念,有些類似於中土人所說的「邪魔祭司」,但有所不同。魔仆,或者說魔選者,含義是指「被來自地獄的魔鬼所選中的凡人」,他們往往是出色的勇士,魔鬼會強化他們的體格,卻不會授予任何邪術。魔仆死後,靈魂會墜入地獄,自動轉化成魔鬼,而且位階通常都不低。

有一點需要特別說明:只有魔鬼才能創造魔仆,惡魔不行——當然,絕大多數東域人也根本分不清魔鬼和惡魔的區別。

「你剛才有沒有看清那個使者的臉?」梅菲斯問。

「光頭,臉上還有很多刺青花紋。」

瓊恩剛才用法術定住使者,原本打算用巫師之手直接摘掉頭盔,卻沒想到那家伙的頭盔和身上甲胄是用暗扣連在一起的,根本取不下來。好在巫師的手段多種多樣,硬來走不通,繞過去也是一樣,能達到目的就行。不過當他看見使者的真面目時,倒是微微吃了一驚。

那是一個陌生人,瓊恩並不認識,長相普普通通,但腦袋很大,而且鋥亮得彷佛在泛光。瓊恩在徹森塔這些天,見過的人也不少了,這是第一個光頭。不知道是不是人種原因,徹森塔人似乎沒有禿頂的,相反全都有一頭濃密黑發,無論男女老少都是如此。這人看起來也很年輕,大約三十來歲,總不至於這麽早就謝頂得如此厲害吧。如果是自己剃的,那就更不簡單了,徹森塔人非常注重須發的修飾,甚至綴以各種珠寶丶流蘇,剃光頭的做法絕對算得上是離經叛道,違背傳統,這家伙還真是有個性。

而且不僅是剃了光頭,還有繁復的刺青花紋,遍布整張臉——幸好是在臉上而非頭頂,否則瓊恩就要認為是塞爾的紅袍巫師不甘寂寞,跑來插手了。

「那就沒錯了,」梅菲斯說,「光頭丶刺青在東域是有特別含義的,都與邪魔有關。」

這個瓊恩真不知道,他還以為是和紅袍巫師有關,不過轉念一想,紅袍巫師和邪魔也沒少打過交道,反正都是一路貨色,至少在東域人眼中看來是如此。不過這也未免太招搖了點吧,相當於是在臉上寫著「我是魔仆」四個大字,豈不是自找麻煩麽。

「他們並不是自己想要弄成這樣,」梅菲斯解釋,「東域人有一種特別的,嗯,算是體質吧,只要成為魔仆,頭發就會脫落,臉上會顯出刺青花紋。據說這是因為在歷史上,有那麽一段時期,魔鬼在東域活動特別猖獗,有一位神王就給整個東域布下了大范圍的詛咒,給這些被魔鬼侵蝕的人打上標記,讓其他人可以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瓊恩沉吟了一會,「你這麽說的話,確實剛才有些古怪。他最後突然爆發,打破了我的法術束縛,那股力量很詭異,是有點邪魔的味道。那你是懷疑埃卜拉的軍隊里,有來自地獄的魔鬼?」

「有可能,」梅菲斯說,「魔鬼不會離開他的魔仆太遠。」

「那我們怎麽辦?」

梅菲斯想了想,「先回去再說。」

回到青銅豪宅里,瓊恩趕快召集大家過來開會,通報最新情況,凜也回來了。「就這樣,埃卜拉的軍隊在城外,說是明天一早攻城。艾彌薇發現那個使者是個魔仆。艾彌薇要留下來看看情況——你們甚麽意見?」

珊嘉丶凜和莎珞克都壓根沒聽說過「魔仆」這種東西,維若拉倒是有所了解,「我在馬倫的記憶里看到過這個詞,」她思索了一會,「但據他了解,魔仆已經很久沒有在東域出現過了,至少在恩瑟和徹森塔是如此,有傳說是恩瑟神王吉勒今與九獄之主達成了某種協議,禁止魔鬼進入東域。」

「我也看到過這種說法,」梅菲斯說,「不過協議有很多種,有些永久有效,有些隨簽約者死亡而失效。吉勒今已死,就算有協議,可能也已經失效了。」

「所以是一個魔鬼從地獄里跑到凡間,發展了一個魔仆,恰好被我們遇到了?」瓊恩皺眉,「總覺得有點巧。埃卜拉呢,他知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士兵是個魔仆?」

「說到這,我剛剛有了個新的猜測,」梅菲斯說,「那個『辛巴河北岸的亡靈』的故事,會不會其實是流傳有誤,被阿普蘇打敗的,或許並不是甚麽巫師,而是一個魔鬼。」

這個猜測倒也不無道理,瓊恩其實也有過這個念頭。在現代恩瑟語中,「巫師」和「邪魔」是分得很清楚的,但在古恩瑟文字里,它們就是同一個詞。如果說在流傳過程中出現差錯,將「邪魔」說成了「巫師」,也不是甚麽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果這個推測成立,那麽埃卜拉其實是被一個邪魔給附體了?

「在這里猜測有甚麽用,去看看好了,」莎珞克滿不在乎地說,「如果發現埃卜拉和邪魔有勾結,那就順手把他干掉為民除害,回過頭再把伊森也干掉,然後我們就可以自立為王了。」

前面也就算了,後面干掉伊森是甚麽理由?

「伊森是埃卜拉的弟弟,如果埃卜拉真的勾結邪魔,他這個弟弟當然也脫不了干系,」莎珞克說,「我打聽過了,東域這邊的法律,勾結邪魔不僅是重罪,而且是要全家株連的,有一個算一個,統統都是死刑,我們就當是替天行道了。」

「替天行道你個鬼,要按你這麽說,我們這些人就是第一個要被干掉的,」瓊恩瞪了她一眼,「有你這個邪魔正坐在這里呢。」

「我們又不是東域人,不用遵守東域的法律,」魅魔辯解,「他們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凜舉手,「我是東域人。」

「……」

「還有艾彌薇,也可以算東域人吧。」

「你就算了,她怎麽能算?」莎珞克不服氣,「她哪一點像東域人了?」

這個世界有國家,有國籍的觀念,但不是很強,通常還是按照血統來對人進行分類。從血統上說,凜肯定是東域人,她父親是頭紅龍,這個不好分類,但母親是不折不扣的本地居民;梅菲斯則應該沒有東域血統,這點不需要考證,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得出來,區別實在太明顯了,東域人——至少徹森塔人——全都是深色頭發,哪有她這種淡金色頭發的例子。

梅菲斯的發色和膚色,應該是遺傳自她母親,至於她母親究竟是哪里人,這就不得而知了,少女明顯不太願意提及,別人也不好多問,凜或許知道,但也不肯說。從相貌特徵上猜測,估計是因布圖丶達瑪拉(damara)一帶,那里盛產金發長腿的美女,在整個大陸都是有名的。

「她從小在徹森塔長大啊,」凜說,「至少也可以算半個東域人吧。」

「好了好了,」眼看就要習慣性跑題,瓊恩趕快出來救場,「莎珞克的意見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其他人呢,有沒有甚麽看法?」

「我覺得莎珞克剛才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出乎意料地,梅菲斯對魅魔表示了部分認可,「去看看,搞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這個主張得到一致贊同,於是全票通過決議,先出城去探探究竟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