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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774 字 2021-01-13

西門慶在後邊,因使玉簫叫了宋蕙蓮,背地親自問他。這婆娘便道:「啊呀,爹,你老人家沒的說,他是沒有這個話。我就替他賭了大誓。他酒便吃兩鍾,敢恁七個頭八個膽,背地里罵爹?又吃紂王水土,又說紂王無道!他靠那里過日子?爹,你不要聽人言語。我且問爹,聽見誰說這個話來?」那西門慶被婆娘一席話兒,閉口無言。問的急了,說:「是來興兒告訴我說的。」蕙蓮道:「來興兒因爹叫俺這一個買辦,說俺每奪了他的,不得賺些錢使,結下這仇恨兒,平空拿這血口噴他,爹就信了。他有這個欺心的事,我也不饒他。爹你依我,不要教他在家里,與他幾兩銀子本錢,教他信信脫脫,遠離他鄉,做買賣去。他出去了,早晚爹和我說句話兒也方便些。」西門慶聽了滿心歡喜,說道:「我的兒,說的是。我有心要叫他上東京,與鹽商王四峰央蔡太師人情,回來,還要押送生辰擔去,只因他才從杭州來家,不好又使他的,打帳叫來保去。既你這樣說,我明日打發他去便了。回來,我教他領一千兩銀子,同主管往杭州販買綢絹絲線做買賣。你意下如何?」老婆心中大喜,說道:「爹若這等才好。」正說著,西門慶見無人,就摟他過來親嘴。婆娘忙遞舌頭在他口里,兩個咂做一處。婦人道:「爹,你許我編鬏髻,怎的還不替我編?恁時候不戴到幾時戴?只教我成日戴這頭發殼子兒?」西門慶道:「不打緊,到明日將八兩銀子,往銀匠家替你拔絲去。」西門慶又道:「怕你大娘問,怎生回答?」婦人道:「不打緊,我自有話打發他,只說問我姨娘家借來戴戴,怕怎的?」當下二人說了一回話,各自分散了。

到了次日,西門慶在廳上坐著,叫過來旺兒來:「你收拾衣服行李,趕明日三月二十八日起身,往東京央蔡太師人情。回來,我還打發你杭州做買賣去。」這來旺心中大喜,應諾下來,回房收拾行李,在外買人事。來興兒打聽得知,就來告報金蓮知道。金蓮打聽西門慶在花園卷棚內,走到那里,不見西門慶,只見陳敬濟在那里封禮物。金蓮便道:「你爹在那里?你封的是甚么?」敬濟道:「爹剛才在這里,往大娘那邊兌鹽商王四峰銀子去了。我封的是往東京央蔡太師的禮。」金蓮問:「打發誰去?」敬濟道:「我聽見昨日爹吩咐來旺兒去。」這金蓮才待下台基,往花園那條路上走,正撞見西門慶拿了銀子來。叫到屋里,問他:「明日打發誰往東京去?」西門慶道:「來旺兒和吳主管二人同去。因有鹽商王四峰一千干事的銀兩,以此多著兩個去。」婦人道:「隨你心下,我說的話兒你不依,到聽那奴才淫婦一面兒言語。他隨問怎的,只護他的漢子。那奴才有話在先,不是一日兒了。左右破著老婆丟與你,坑了你這銀子,拐的往那頭里停停脫脫去了,看哥哥兩眼兒空哩。你的白丟了罷了,難為人家一千兩銀子,不怕你不賠他。我說在你心里,也隨你。老婆無故只是為他。不爭你貪他這老婆,你留他在家里也不好,你就打發他出去做買賣也不好。你留他在家里,早晚沒這些眼防范他。你打發他外邊去,他使了你本錢,頭一件你先說不得他。你若要他這奴才老婆,不如先把奴才打發他離門離戶。常言道:剪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生;剪草若除根,萌芽再不生。就是你也不耽心,老婆他也死心塌地。」一席話兒,說得西門慶如醉方醒。正是:

數語撥開君子路,片言提醒夢中人。

第二十六回來旺兒遞解徐州宋蕙蓮含羞自縊

詩曰:

與君形影分吳越,玉枕經年對離別。登台北望煙雨深,回身哭向天邊月。

又:

夜深悶到戟門邊,卻繞行廊又獨眠。閨中只是空相憶,魂歸漠漠魄歸泉。

話說西門慶聽了金蓮之言,又變了卦。到次日,那來旺兒收拾行李伺候,到日中還不見動靜。只見西門慶出來,叫來旺兒到跟前說道:「我夜間想來,你才打杭州來家多少時兒,又教你往東京去,忒辛苦了,不如叫來保替你去罷。你且在家歇宿幾日,我到明日,家門首生意尋一個與你做罷。」自古物聽主裁,那來旺兒那里敢說甚的,只得應諾下來。西門慶就把銀兩書信,交付與來保和吳主管,三月念八日起身往東京去了。不在話下。

這來旺兒回到房中,心中大怒,吃酒醉倒房中,口內胡說,怒起宋蕙蓮來,要殺西門慶。被宋蕙蓮罵了他幾句:「你咬人的狗兒不露齒,是言不是語,牆有縫,壁有耳。吃了那黃湯,挺那兩覺。」打發他上床睡了。到次日,走到後邊,串玉簫房里請出西門慶。兩個在廚房後牆底下僻靜處說話,玉簫在後門首替他觀風。婆娘甚是埋怨,說道:「你是個人?你原說教他去,怎么轉了靶子,又教別人去?你干凈是個子心腸──滾上滾下,燈草拐棒兒──原拄不定把。你到明日蓋個廟兒,立起個旗桿來,就是個謊神爺!我再不信你說話了。我那等和你說了一場,就沒些情分兒!」西門慶笑道:「到不是此說。我不是也叫他去,恐怕他東京蔡太師府中不熟,所以教來保去了。留下他,家門首尋個買賣與他做罷!」婦人道:「你對我說,尋個甚么買賣與他做?」西門慶道:「我教他搭個主管,在家門首開酒店。」婦人聽言滿心歡喜,走到屋里一五一十對來旺兒說了,單等西門慶示下。

一日,西門慶在前廳坐下,著人叫來旺兒近前,桌上放下六包銀兩,說道:「孩兒!你一向杭州來家辛苦。教你往東京去,恐怕你蔡府中不十分熟,所以教來保去了。今日這六包銀子三百兩,你拿去搭上個主管,在家門首開酒店,月間尋些利息孝順我,也是好處。」那來旺連忙趴在地下磕頭,領了六包銀兩。回到房中,告與老婆說:「他倒拿買賣來窩盤我,今日與了我這三百兩銀子,教我搭主管,開酒店做買賣。」老婆道:「怪賊黑囚!你還嗔老婆說。一鍬就掘了井?也等慢慢來。如何今日也做上買賣了!你安分守己,休再吃了酒,口里六說白道!」來旺兒叫老婆把銀兩收在箱中:「我在街上尋伙計去也!」於是走到街上尋主管。尋到天晚,主管也不成,又吃的大醉來家。老婆打發他睡了,就被玉簫走來,叫到後邊去了。

來旺兒睡了一覺,約一更天氣,酒還未醒,正朦朦朧朧睡著,忽聽的窗外隱隱有人叫他道:「來旺哥!還不起來看看,你的媳婦子又被那沒廉恥的勾引到花園後邊,干那營生去了。虧你倒睡的放心!」來旺兒猛可驚醒,睜開眼看看,不見老婆在房里,只認是雪娥看見甚動靜來遞信與他,不覺怒從心上起,道:「我在面前就弄鬼兒!」忙跳起身來,開了房門,逕撲到花園中來。剛到廂房中角門首,不防黑影里拋出一條凳子來,把來旺兒絆了一交,只見響亮一聲,一把刀子落地。左右閃過四五個小廝,大叫:「有賊!」一齊向前,把來旺兒一把捉住了。來旺兒道:「我是來旺兒,進來尋媳婦子,如何把我拿住了?」眾人不由分說,一步一棍,打到廳上。只見大廳上燈燭熒煌,西門慶坐在上面,即叫:「拿上來!」來旺兒跪在地下,說道:「小的睡醒了,不見媳婦在房里,進來尋他。如何把小的做賊拿?」那來興兒就把刀子放在面前,與西門慶看。西門慶大怒,罵道:「眾生好度人難度,這廝真是個殺人賊!我倒見你杭州來家,叫你領三百兩銀子做買賣,如何夤夜進內來要殺我?不然拿這刀子做甚么?」喝令左右:「與我押到他房中,取我那三百兩銀子來!」眾小廝隨即押到房中。蕙蓮正在後邊同玉簫說話,忽聞此信,忙跑到房里。看見了,放聲大哭,說道:「你好好吃了酒睡罷,平白又來尋我做甚么?只當暗中了人的拖刀之計。」一面開箱子,取出六包銀子來,拿到廳上。西門慶燈下打開觀看,內中止有一包銀兩,余者都是錫鉛錠子。西門慶大怒,因問:「如何抵換了!我的銀兩往那里去了?趁早實說!」那來旺兒哭道:「爹抬舉小的做買賣,小的怎敢欺心抵換銀兩?」西門慶道:「你打下刀子,還要殺我。刀子現在,還要支吾甚么?」因把來興兒叫來,面前跪下,執證說:「你從某日,沒曾在外對眾發言要殺爹,嗔爹不與你買賣做?」這來旺兒只是嘆氣,張開口兒合不的。西門慶道:「既贓證刀杖明白,叫小廝與我拴鎖在門房內。明日寫狀子,送到提刑所去!」只見宋蕙蓮雲鬟撩亂,衣裙不整,走來廳上向西門慶跪下,說道:「爹,此是你干的營生!他好好進來尋我,怎把他當賊拿了?你的六包銀子,我收著,原封兒不動,平白怎的抵換了?恁活埋人,也要天理。他為甚么?你只因他甚么?打與他一頓。如今拉著送他那里去?」西門慶見了他,回嗔作喜道:「媳婦兒,關你甚事?你起來。他無禮膽大不是一日,見藏著刀子要殺我,你不得知道。你自安心,沒你之事。」因令來安兒:「好攙扶你嫂子回房去,休要慌嚇他。」那蕙蓮只顧跪著不起來,說:「爹好狠心!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恁說著,你就不依依兒?他雖故吃酒,並無此事。」纏得西門慶急了,教來安兒[扌芻]他起來,勸他回房去了。

到天明,西門慶寫了柬帖,叫來興兒做干證,揣著狀子,押著來旺兒往提刑院去,說某日酒醉,持刀夤夜殺害家主,又抵換銀兩等情。才待出門,只見吳月娘走到前廳,向西門慶再三將言勸解,說道:「奴才無禮,家中處分他便了。又要拉出去,驚官動府做甚么?」西門慶聽言,圓睜二目,喝道:「你婦人家,不曉道理!奴才安心要殺我,你倒還教饒他罷!」於是不聽月娘之言,喝令左右把來旺兒押送提刑院去了。月娘當下羞赧而退,回到後邊,向玉樓眾人說道:「如今這屋里亂世為王,九尾狐狸精出世。不知聽信了甚么人言語,平白把小廝弄出去了。你就賴他做賊,萬物也要個著實才好,拿紙棺材糊人,成何道理?恁沒道理昏君行貨!」宋蕙蓮跪在當面哭泣。月娘道:「孩兒你起來,不消哭。你漢子恆數問不的他死罪。賊強人,他吃了迷魂湯了,俺們說話不中聽,老婆當軍──充數兒罷了。」玉樓向蕙蓮道:「你爹正在個氣頭上,待後慢慢的俺每再勸他。你安心回房去罷。」按下這里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