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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788 字 2021-01-13

一日,畫童兒撞見婆子,叫了來家。李瓶兒說道:「媽媽子成日影兒不見,干的什么貓兒頭差事?叫了一遍,只是不在,通不來這里走走兒,忙的恁樣兒的!丟下好些衣裳帶孩子被褥,等你來幫著丫頭們拆洗拆洗,再不見來了。」婆子道:「我的奶奶,你到說得且是好,寫字的拿逃兵,我如今一身故事兒哩!賣鹽的做雕鑾匠,我是那咸人兒?」李瓶兒道:「媽媽子請著你就是不閑,成日賺的錢,不知在那里。」婆子道:「老身大風刮了頰耳去──嘴也趕不上在這里,賺甚么錢?你惱我,可知心里急急的要來,再轉不到這里來,我也不知成日干的什么事兒哩。後邊大娘從那時與了銀子,教我門外頭替他捎個拜佛的蒲甸兒來,我只要忘了。昨日甫能想起來,賣蒲甸的賊蠻奴才又去了,我怎的回他?」李瓶兒道:「你還敢說沒有他甸兒,你就信信拖拖跟了和尚去了罷了!他與了你銀子,這一向還不替他買將來,你這等妝憨打呆的。」婆子道,「等我也對大娘說去,就交與他這銀子去。昨日騎騾子,差些兒沒掉了他的。」李瓶兒道:「等你掉了他的,你死也。」這媽媽一直來到後邊,未曾入月娘房,先走在廚下打探子兒。只見玉蕭和來興兒媳婦坐在一處,見了說道:「老馮來了!貴人,你在那里來?你六娘要把你肉也嚼下來,說影邊兒就不來了。」那婆子走到跟前拜了兩拜,說道:「我才到他前頭來,吃他咭[口舌]了這一回來了。」玉蕭道:「娘問你替他捎的蒲甸兒怎樣的?」婆子道:「昨日拿銀子到門外,賣蒲甸的賣了家去了,直到明年三月里才來哩。銀子我還拿在這里,姐你收了罷!」玉蕭笑道:「怪媽媽子,你爹還在屋里兌銀子,等出去了,你還親交與他罷。」又道:「你且坐的。我問你,韓伙計送他女兒去了多少時了?也待回來,這一回來,你就造化了,他還謝你謝兒。」婆子道:「謝不謝,隨他了。他連今才去了八日,也得盡頭才得來家。」不一時,西門慶兌出銀子,與賁四拿了庄子上去,就出去了。

婆子走在上房,見了月娘,也沒敢拿出銀子來,只說蠻子有幾個粗甸子,都賣沒了,回家明年捎雙料好蒲甸來。月娘是誠實的人,說道:「也罷,銀子你還收著。到明年,我只問你要兩個就是了。」與婆子兒個茶食吃了。後又到李瓶兒房里來,瓶兒因問:「你大娘沒罵你?」婆子道:「被我如此支吾,調的他喜歡了,倒與我些茶吃,賞了我兩個餅定出來了。」李瓶兒道:「還是昨日他往喬大戶家吃滿月的餅定。媽媽子,不虧你這片嘴頭子,六月里蚊子──也釘死了!」又道:「你今日與我洗衣服,不去罷了。」婆子道:「你收拾討下漿,我明日早來罷。後晌時分,還要到一個熟主顧人家干些勾當兒。」李瓶兒道:「你這老貨,偏有這些胡枝扯葉的。你明日不來,我和你答話!」那婆子說笑了一回,脫身走了。李瓶兒留他:「你吃了飯去。」婆子道:「還飽著哩,不吃罷。」恐怕西門慶往王六兒家去,兩步做一步。正是:

媒人婆地里小鬼,兩頭來回抹油嘴。一日走勾千千步,只是苦了兩只腿。

第三十八回王六兒棒槌打搗鬼潘金蓮雪夜弄琵琶

詞曰:

銀箏宛轉,促柱調弦,聲繞梁間。巧作秦聲獨自憐。指輕妍,風回雪旋,緩揚清曲,響奪鈞天。說甚么別鶴烏啼,試按《羅敷陌上》篇,休按《羅敷陌上》篇。

話說馮婆子走到前廳角門首,看見玳安在廳子前,拿著茶盤兒伺候。玳安望著馮媽努嘴兒:「你老人家先往那里去,俺爹和應二爹說了話就起身。已先使棋童兒送酒去了。」那婆子聽見,兩步做一步走的去了。原來應伯爵來說:「攬頭李智、黃四派了年例三萬香蠟等料錢糧下來,該一萬兩銀子,也有許多利息。上完了批,就在東平府見關銀子,來和你計較,做不做?」西門慶道:「我那里做他!攬頭以假充真,買官讓官。我衙門里搭了事件,還要動他。我做他怎的!」伯爵道:「哥若不做,叫他另搭別人。你只借二千兩銀子與他,每月五分行利,叫他關了銀子還你,你心下何如?」西門慶道:「既是你的分上,我挪一千銀子與他罷。如今我庄子收拾,還沒銀子哩。」伯爵見西門慶吐了口兒,說道:「哥若十分沒銀子,看怎么再撥五百兩貨物兒,湊個千五兒與他罷,他不敢少下你的。」西門慶道:「他少下我的,我有法兒處。又一件,應二哥,銀子便與他,只不叫他打著我的旗兒,在外邊東誆西騙。我打聽出來,只怕我衙門監里放不下他。」伯爵道:「哥說的什么話,典守者不得辭其責。他若在外邊打哥的旗兒,常沒事罷了,若壞了事,要我做甚么?哥你只顧放心,但有差池,我就來對哥說。說定了,我明日叫他好寫文書。」西門慶道:「明日不教他來,我有勾當。叫他後日來。」說畢,伯爵去了。

西門慶叫玳安伺候馬,帶上眼紗,問棋童去沒有。玳安道:「來了,取挽手兒去了。」不一時,取了挽手兒來,打發西門慶上馬,逕往牛皮巷來。不想韓道國兄弟韓二搗鬼,耍錢輸了,吃的光睜睜兒的,走來哥家,問王六兒討酒吃。袖子里掏出一條小腸兒來,說道:「嫂,我哥還沒來哩,我和你吃壺燒酒。」那婦人恐怕西門慶來,又見老馮在廚下,不去兜攬他,說道:「我是不吃。你要吃拿過一邊吃去,我那里耐煩?你哥不在家,招是招非的,又來做什么?」那韓二搗鬼,把眼兒涎睜著,又不去,看見桌底下一壇白泥頭酒,貼著紅紙帖兒,問道:「嫂子,是那里酒?打開篩壺來俺每吃。耶!你自受用!」婦人道:「你趁早兒休動,是宅里老爹送來的,你哥還沒見哩。等他來家,有便倒一甌子與你吃。」韓二道:「等什么哥?就是皇帝爺的,我也吃一鍾兒!」才待搬泥頭,被婦人劈手一推,奪過酒來,提到屋里去了。把二搗鬼仰八叉推了一交,半日扒起來,惱羞變成怒,口里喃喃吶吶罵道:「賊淫婦,我好意帶將菜兒來,見你獨自一個冷落落,和你吃杯酒。你不理我,倒推我一交。我教你不要慌,你另敘上了有錢的漢子,不理我了,要把我打開,故意兒囂我,訕我,又[走多]我。休叫我撞見,我叫你這不值錢的淫婦,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婦人見他的話不妨頭,一點紅從耳邊起,須臾紫脹了雙腮,便取棒槌在手,趕著打出來,罵道:「賊餓不死的殺才!你那里吃醉了,來老娘這里撒野火兒。老娘手里饒你不過!」那二搗鬼口里喇喇哩哩罵淫婦,直罵出門去。不想西門慶正騎馬來,見了他,問是誰,婦人道:「情知是誰,是韓二那廝,見他哥不在家,要便耍錢輸了,吃了酒來毆我。有他哥在家,常時撞見打一頓。」那二搗鬼看見,一溜煙跑了。西門慶又道:「這少死的花子,等我明日到衙門里與他做功德!」婦人道:「又叫爹惹惱。」西門慶道:「你不知,休要慣了他。」婦人道:「爹說的是。自古良善彼人欺,慈悲生患害。」一面讓西門慶明間內坐。西門慶吩咐棋童回馬家去,叫玳安兒:「你在門首看,但掉著那光棍的影兒,就與我鎖在這里,明日帶到衙門里來。」玳安道:「他的魂兒聽見爹到,不知走的那里去了。」

西門慶坐下。婦人見畢禮,連忙屋里叫丫鬟錦兒拿了一盞果仁茶出來,與西門慶吃,就叫他磕頭。西門慶道:「也罷,到好個孩子,你且將就使著罷。」又道:「老馮在這里,怎的不替你拿茶?」婦人道:「馮媽媽他老人家,我央及他廚下使著手哩。西門慶又道:「頭里我使小廝送來的那酒,是個內臣送我的竹葉清。里頭有許多葯味,甚是峻利。我前日見你這里打的酒,都吃不上口,我所以拿的這壇酒來。」婦人又道了萬福,說:「多謝爹的酒,正是這般說,俺每不爭氣,住在這僻巷子里,又沒個好酒店,那里得上樣的酒來吃,只往大街上取去。」西門慶道:「等韓伙計來家,你和他計較,等著獅子街那里,替你破幾兩銀子買所房子,等你兩口子亦發搬到那里住去罷。鋪子里又近,買東西諸事方便。」婦人道:「爹說的是。看你老人家怎的可憐見,離了這塊兒也好。就是你老人家行走,也免了許多小人口嘴──咱行的正,也不怕他。爹心里要處自情處,他在家和不在家一個樣兒,也少不的打這條路兒來。」說一回,房里放下桌兒,請西門慶進去寬了衣服坐。

須臾,安排酒菜上來,婦人陪定,把酒來斟。不一時,兩個並肩疊股而飲。吃的酒濃時,兩個脫剝上床交歡,自在玩耍。婦人早已床炕上鋪的厚厚的被褥,被里熏的噴鼻香。西門慶見婦人好風月,一徑要打動他。家中袖了一個錦包兒來,打開,里面銀托子、相思套、硫黃圈、葯煮的白綾帶子、懸玉環、封臍膏、勉鈴,一弄兒淫器。那婦人仰卧枕上,玉腿高蹺,囗舌內吐。西門慶先把勉鈴教婦人自放牝內,然後將銀托束其根,硫黃圈套其首,臍膏貼於臍上。婦人以手導入牝中,兩相迎湊,漸入大半。婦人呼道:「達達!我只怕你墩的腿酸,拿過枕頭來,你墊著坐,我淫婦自家動罷。」又道:「只怕你不自在,你把淫婦腿吊著[入日],你看好不好?」西門慶真個把他腳帶解下一條來,拴他一足,吊在床子上低著拽,拽的婦人牝中之津如蝸之吐蜒,綿綿不絕,又拽出好些白漿子來。西門慶問道:「你如何流這些白?」才待要抹去,婦人道:「你休抹,等我吮咂了罷。」於是蹲跪在他面前吮吞數次,嗚咂有聲。咂的西門慶淫心輒起,掉過身子,兩個干後庭花。gui頭上有硫黃圈,濡研難澀。婦人蹙眉隱忍,半晌僅沒其棱。西門慶頗作抽送,而婦人用手摸之,漸入大半,把屁股坐在西門慶懷里,回首流眸,作顫聲叫:「達達!慢著些,後越發粗大,教淫婦怎生挨忍。」西門慶且扶起股,觀其出入之勢,因叫婦人小名:「王六兒,我的兒,你達不知心里怎的只好這一樁兒,不想今日遇你,正可我之意。我和你明日生死難開。」婦人道:「達達,只怕後來耍的絮煩了,把奴不理怎了?」西門慶道:「相交下來,才見我不是這樣人。」說話之間,兩個干夠一頓飯時。西門慶令婦人沒高低淫聲浪語叫著才過。婦人在下,一面用手舉股承受其精,樂極情濃,一泄如注。已而抽出那話來,帶著圈子,婦人還替他吮咂凈了,兩個方才並頭交股而卧。正是:一般滋味美,好耍後庭花。有詞為證:

美冤家,一心愛折後庭花。尋常只在門前里走,又被開路先鋒把住了他。放在戶中難禁受。轉絲韁勒回馬,親得勝弄的我身上麻,蹴損了奴的粉臉那丹霞。

西門慶與婦人摟抱到二鼓時分,小廝馬來接,方才起身回家。到次日,到衙門里差了兩個緝捕,把二搗鬼拿到提刑院,只當做掏摸土賊,不由分說,一夾二十,打的順腿流血。睡了一個月,險不把命花了。往後嚇的影也再不敢上婦人門纏攪了。正是:

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遲了幾日,來保、韓道國一行人東京回來,備將前事對西門慶說:「翟管家見了女子,甚是歡喜,說爹費心。留俺府里住了兩日,討了回書。送了爹一匹青馬,封了韓伙計女兒五十兩銀子禮錢,又與了小的二十兩盤纏。」西門慶道:「夠了。」看了回書,書中無非是知感不盡之意。自此兩家都下眷生名字,稱呼親家,不在話下。韓道國與西門慶磕頭拜謝回家。西門慶道:「韓伙計,你還把你女兒這禮錢收去,也是你兩口兒恩養孩兒一場。」韓道國再三不肯收,說道:「蒙老爹厚恩,禮錢是前日有了。這銀子小人怎好又受得?從前累的老爹好少哩!」西門慶道:「你不依,我就惱了。你將回家,不要花了,我有個處。」那韓道國就磕頭謝了,拜辭回去。

老婆見他漢子來家,滿心歡喜,一面接了行李,與他拂了塵上,問他長短:「孩子到那里好么?」這道國把往回一路的話,告訴一遍,說:「好人家,孩子到那里,就與了三間房,兩個丫鬟伏侍,衣服頭面不消說。第二日,就領了後邊見了太太。翟管家甚是歡喜,留俺們住了兩日,酒飯連下人都吃不了。又與了五十兩禮錢。我再三推辭,大官人又不肯,還叫我拿回來了。」因把銀子與婦人收了。婦人一塊石頭方落地,因和韓道國說:「咱到明日,還得一兩銀子謝老馮。你不在,虧他常來做作伴兒。大官人那里,也與了他一兩。」正說著,只見丫頭過來遞茶。韓道國道:「這個是那里大姐?」婦人道:「這個是咱新買的丫頭,名喚錦兒。過來與你爹磕頭!」磕了頭,丫頭往廚下去了。

老婆如此這般,把西門慶勾搭之事,告訴一遍,「自從你去了,來行走了三四遭,才使四兩銀子買了這個丫頭。但來一遭,帶一二兩銀子來。第二的不知高低,氣不憤走來這里放水。被他撞見了,拿到衙門里,打了個臭死,至今再不敢來了。大官人見不方便,許了要替我每大街上買一所房子,叫咱搬到那里住去。」韓國道:「嗔道他頭里不受這銀子,教我拿回來休要花了,原來就是這些話了。」婦人道:「這不是有了五十兩銀子,他到明日,一定與咱多添幾兩銀子,看所好房兒。也是我輸了身一場,且落他些好供給穿戴。」韓道國道:「等我明日往鋪子里去了,他若來時,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兒。如今好容易賺錢,怎么趕的這個道路!」老婆笑道:「賊強人,倒路死的!你到會吃自在飯兒,你還不知老娘怎樣受苦哩!」兩個又笑了一回,打發他吃了晚飯,夫妻收拾歇下。到天明,韓道國宅里討了鑰匙,開鋪子去了,與了老馮一兩銀子謝他。俱不必細說。

一日,西門慶同夏提刑衙門回來。夏提刑見西門慶騎著一匹高頭點子青馬,問道:「長官那匹白馬怎的不騎,又換了這匹馬?到好一匹馬,不知口里如何?」西門慶道:「那馬在家歇他兩日兒。這馬是昨日東京翟雲峰親家送來的,是西夏劉參將送他的。口里才四個牙兒,腳程緊慢都有他的。只是有些毛病兒,快護糟踅蹬。初時騎了路上走,把膘跌了許多,這兩日內吃的好些兒。」夏提刑道:「這馬甚是會行,但只好騎著[足鹿]街道兒罷了,不可走遠了他。論起在咱這里,也值七八十兩銀子。我學生騎的那馬,昨日又瘸了。今早來衙門里來,旋拿帖兒問舍親借了這匹馬騎來,甚是不方便。」西門慶道:「不打緊,長官沒馬,我家中還有一匹黃馬,送與長官罷。」夏提刑舉手道:「長官下顧,學生奉價過來。」西門慶道:「不須計較。學生到家,就差人送來。」兩個走到西街口上,西門慶舉手分路來家。到家就使玳安把馬送去。夏提刑見了大喜,賞了玳安一兩銀子,與了回帖兒,說:「多上覆,明日到衙門里面謝。」

過了兩月,乃是十月中旬時分。夏提刑家中做了些菊花酒,叫了兩名小優兒,請西門慶一敘,以酬送馬之情。西門慶家中吃了午飯,理了些事務,往夏提刑家飲酒。原來夏提刑備辦一席齊整酒餚,只為西門慶一人而設。見了他來,不勝歡喜,降階迎接,至廳上敘禮。西門慶道:「如何長官這等費心?」夏提刑道:「今年寒家做了些菊花酒,閑中屈執事一敘,再不敢請他客。」於是見畢禮數,寬去衣服,分賓主而坐。茶罷著棋,就席飲酒敘談,兩個小優兒在旁彈唱。正是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