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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885 字 2021-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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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西門慶別了伯爵,轉到內院里頭,只見那潘金蓮嘮嘮叨叨,沒揪沒采,不覺的睡魔纏擾,打了幾個噴涕,走到房中,倒在象牙床上睡去了。李瓶兒又為孩子啼哭,自與奶子、丫鬟在房中坐地,看官哥。只有吳月娘與孫雪娥兩個看著整辦嗄飯。西門慶走到面前坐的,就把道長老募緣與自己開疏的事,備細說了一番。又把應伯爵耍笑打覷的話也說了一番。歡天喜地,大家嘻笑了一會。那吳月娘畢竟是個正經的人,不慌不忙說下幾句話兒,到是西門慶頂門上針。正是:

妻賢每至雞鳴警,款語常聞葯石言。

月娘說道:「哥,你天大的造化,生下孩兒。你又發起善念。廣結良緣,豈不是俺一家兒的福分!只是那善念頭怕他不多,那惡念頭怕他不盡。哥,你日後那沒來回沒正經養婆娘、沒搭煞貪財好色的事體少干幾樁兒,卻不下些陰功,與那小孩子也好!」西門慶笑道:「你的醋話兒又來了。卻不道天地尚有陰陽,男女自然配合。今生偷情的、苟合的,都是前生分定,姻緣簿上注名,今生了還,難道是生剌剌胡[扌芻]亂扯歪廝纏做的?咱聞那佛祖西天,也止不過要黃金鋪地,陰司十殿,也要些楮鏹營求。咱只消盡這家私廣為善事,就使強jian了娥,和奸了織女,拐了許飛瓊,盜了西王母的女兒,也不減我潑天的富貴。」月娘笑道:「狗吃熱屎,原道是個香甜的;生血掉在牙兒內,怎生改得!」

正在笑間,只見王姑子同了薛姑子,提了一個盒兒,直闖進來,朝月娘打問訊,又向西門慶拜了拜,說:「老爹,你倒在家里。」月娘一面讓坐。看官聽說,原來這薛姑子不是從幼出家的,少年間曾嫁丈夫,在廣成寺前賣蒸餅兒生理。不料生意淺薄,與寺里的和尚、行童調嘴弄舌,眉來眼去,刮上了四五六個。常有些饅頭齋供拿來進奉他,又有那應付錢與他買花,開地獄的布,送與他做裹腳。他丈夫那里曉得!以後,丈夫得病死了,他因佛門情熟,就做了個姑子。專一在士夫人家往來,包攬經懺。又有那些不長進、要偷漢子的婦人,叫他牽引。聞得西門慶家里豪富,侍妾多人,思想拐些用度,因此頻頻往來。有一只歌兒道得好:

尼姑生來頭皮光,拖子和尚夜夜忙。

三個光頭好象師父師兄並師弟,只是鐃鈸原何在里床?

薛姑子坐下,就把小盒兒揭開,說道:「咱每沒有甚么孝順,拿得施主人家幾個供佛的果子兒,權當獻新。」月娘道:「要來竟自來便了,何苦要你費心!」只見潘金蓮睡覺,聽得外邊有人說話,又認是前番光景,便走向前來聽看。見李瓶兒在房中弄孩子,因曉得王姑於在此,也要與他商議保佑官哥。因一同走到月娘房中。大家道個萬福,各各坐地。西門慶因見李瓶兒來,又把那道長老募緣與自家開疏舍財,替官哥求福的事情,又說一番。不想惱了潘金蓮,抽身竟走,喃喃噥噥,竟自去了。那薛姑子聽了,就站將起來,合掌叫聲:「佛阿!老爹你這等樣好心作福,怕不的壽年千歲,五男二女,七子團圓。只是我還有一件說與你老人家──這個因果費不甚多,更自獲福無量。咦,老檀越,你若干了這件功德,就是那老瞿曇雪山修道,迦葉尊散發鋪地,二祖師投崖飼虎,給孤老滿地黃金,也比不得你功德哩!」西門慶笑道:「姑姑且坐下,細說甚么功果,我便依你。」薛姑子就說:「我們佛祖留下一卷《陀羅經》,專一勸人生西方凈土。因為那肉眼凡夫不生尊信,故此佛祖演說此經,勸你專心念佛,竟往西方,永永不落輪回。那佛祖說的好,如有人持誦此經,或將此經印刷抄寫,轉勸一人至千萬人持誦,獲福無量。況且此經里面又有《護諸童子經》兒,凡有人家生育男女,必要從此發心,方得易長易養,災去福來。如今這副經板現在,只沒人印刷施行。老爹只消破些工料印上幾千卷,裝釘完成,普施十方。那個功德真是大的緊。」西門慶道:「這也不難,只不知這一卷經要多少紙札,多少裝釘,多少印刷,有個細數才好動彈。」薛姑子又道:「老爹,你那里去細細算他,止消先付九兩銀子,叫經坊里印造幾千萬卷,裝釘完滿,以後一攪果算還他就是了。」

正說的熱鬧,只見陳敬濟要與西門慶說話,尋到卷棚底下,剛剛湊巧遇著了潘金蓮憑欄獨惱。猛抬頭兒見了敬濟,就是貓兒見了魚鮮飯一般,不覺把一天愁悶都改做春風和氣。兩個見沒有人來,就執手相偎,剝嘴咂舌頭。兩個肉麻頑了一回,又恐怕西門慶出來撞見,連算帳的事情也不提了。一雙眼又象老鼠兒防貓,左顧右盼,要做事又沒個方便,只得一溜煙出去了。

且說西門慶聽了薛姑子的話頭,不覺又動了一片善心,就叫玳安拿拜匣,取出一封銀子,准准三十兩,便交付薛姑子與王姑子:「即便同去經坊里,與我印下五千卷經,待完了,我就算帳找他。」正話間,只見書童忙忙來報道:「請的各位客人都到了。」少不的是吳大舅、花大舅、謝希大、常峙節這一班。西門慶忙整衣出外迎接升堂。就叫小廝擺下桌兒,請眾人一行兒分班列次,各敘長幼坐的。不一時,大魚大肉、時新果品,一齊兒捧將出來。只見酒逢知己,形跡都忘。猜枚的、打鼓的、催花的,三拳兩謊的,歌的歌,唱的唱,頑不盡少年場光景,說不了醉鄉里日月。正是:

秋月春花隨處有,賞心樂事此時同。

第五十八回潘金蓮打狗傷人孟玉樓周貧磨鏡

詞曰:

愁旋釋,還似織;淚暗拭,又偷滴。龍騰小說網提供嗔怒著丫頭,強開懷,也只是恨懷千疊。拚則而今已拚了,忘只怎生便忘得!又還倚欄桿,試重聽消息。

話說當日西門慶陪親朋飲酒,吃的酩酊大醉,走入後邊孫雪娥房里來。雪娥正顧灶上,看收拾家火,聽見西門慶往房里去,慌的兩步做一步走。先是郁大姐在他炕上坐的,一面攛掇他往月娘房里和玉簫、小玉一處睡去了。原來孫雪娥也住著一明兩暗三間房──一間床房,一間炕房。西門慶也有一年多沒進他房中來。聽見今日進來,連忙向前替西門慶接衣服,安頓中間椅子上坐的。一面揩抹涼席,收拾鋪床,薰香澡牝,走來遞茶與西門慶吃了,攙扶上床,脫靴解帶,打發安歇。一宿無話。

到次日廿八,乃西門慶正生日。剛燒畢紙,只見韓道國後生胡秀到了門首,下頭口。左右稟知西門慶,就叫胡秀到廳上,磕頭見了。問他貨船在那里,胡秀遞上書帳,說道:「韓大叔在杭州置了一萬兩銀子緞絹貨物,見今直抵臨清鈔關,缺少稅鈔銀兩,未曾裝載進城。」西門慶看了書帳,心內大喜,吩咐棋童看飯與胡秀吃了,教他往喬親家爹那里見見去。就進來對吳月娘說:「韓伙計貨船到了臨清,使後生胡秀送書帳上來,如今少不的把對門房子打掃,卸到那里,尋伙計收拾,開鋪子發賣。」月娘聽了,就說:「你上緊尋著,也不早了。」西門慶道:「如今等應二哥來,我就對他說。」不一時,應伯爵來了。西門慶陪著他在廳上坐,就對他說:「韓伙計杭州貨船到了,缺少個伙計發賣。」伯爵就說:「哥,恭喜!今日華誕的日子,貨船到,決增十倍之利,喜上加喜。哥若尋賣手,不打緊,我有一相識,卻是父交子往的朋友,原是緞子行賣手,連年運拙,閑在家中,今年才四十多歲,眼力看銀水是不消說,寫算皆精,又會做買賣。此人姓甘,名潤,字出身,現在石橋兒巷住,倒是自己房兒。」西門慶道:「若好,你明日叫他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