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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856 字 2021-01-13

月娘眾人見孩子只顧搐起來,一面熬姜湯灌他,一面使來安兒快叫劉婆去。不一時,劉婆子來到,看了脈息,只顧跌腳,說道:「此遭驚唬重了,難得過了。快熬燈心薄荷金銀湯。」取出一丸金箔丸來,向鍾兒內研化。牙關緊閉,月娘連忙拔下金簪兒來,撬開口,灌下去。劉婆道:「過得來便罷。如過不來,告過主家奶奶,必須要灸幾醮才好。」月娘道:「誰敢耽?必須等他爹來問了不敢。灸了,惹他來家吆喝。」李瓶兒道:「大娘救他命罷!若等來家,只恐遲了。若是他爹罵,等我承當就是了。」月娘道:「孩兒是你的孩兒,隨你灸,我不敢張主,」當下,劉婆子把官哥兒眉攢、脖根、兩手關尺並心口,共灸了五醮,放他睡下。那孩子昏昏沉沉,直睡到日暮時分西門慶來家還不醒。那劉婆見西門慶來家,月娘與了他五錢銀子,一溜煙從夾道內出去了。

西門慶歸到上房,月娘把孩子風搐不好對西門慶說了,西門慶連忙走到前邊來看視,見李瓶兒哭的眼紅紅的,問:「孩兒怎的風搐起來?」李瓶兒滿眼落淚,只是不言語。問丫頭、奶子,都不敢說。西門慶又見官哥手上皮兒去了,灸的滿身火艾,心中焦燥,又走到後邊問月娘。月娘隱瞞不住,只得把金蓮房中貓驚唬之事說了:「劉婆子剛才看,說是急驚風,若不針灸,難過得來。若等你來,只恐怕遲了。他娘母子自主張,叫他灸了孩兒身上五醮,才放下他睡了。這半日還未醒。」西門慶不聽便罷,聽了此言,三屍暴跳,五臟氣沖,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直走到潘金蓮房中,不由分說,尋著雪獅子,提著腳走向穿廊,望石台基輪起來只一摔,只聽響亮一聲,腦漿迸萬朵桃花,滿口牙零噙碎玉。正是:

不在陽間擒鼠耗,卻歸陰府作狸仙。

潘金蓮見他拿出貓去摔死了,坐在炕上風紋也不動。待西門慶出了門,口里喃喃吶吶罵道:「賊作死的強盜,把人妝出去殺了才是好漢!一個貓兒礙著你吃屎?亡神也似走的來摔死了。他到陰司里,明日還問你要命,你慌怎的?賊不逢好死變心的強盜!」西門慶走到李瓶兒房里,因說奶子、迎春:「我教你好看著孩兒,怎的教貓唬了他,把他手也撾了!又信劉婆子那老淫婦,平白把孩子灸的恁樣的。若好便罷,不好,把這老淫婦拿到衙門里,與他兩拶!」李瓶兒道:「你看孩兒緊自不得命,你又是恁樣的。孝順是醫家,他也巴不得要好哩。」李瓶兒只指望孩兒好來,不料被艾火把風氣反於內,變為慢風,內里抽搐的腸肚兒皆動,尿屎皆出,大便屙出五花顏色,眼目忽睜忽閉,終朝只是昏沉不省,奶也不吃了。李瓶兒慌了,到處求神問卜打卦,皆有凶無吉。月娘瞞著西門慶又請劉婆子來家跳神,又請小兒科太醫來看。都用接鼻散試之:若吹在鼻孔內打鼻涕,還看得;若無鼻涕出來,則看陰騭守他罷了。於是吹下去,茫然無知,並無一個噴涕出來。越發晝夜守著哭涕不止,連飲食都減了。

看看到八月十五日將近,月娘因他不好,連自家生日都回了不做,親戚內眷,就送禮來也不請。家中止有吳大妗子、楊姑娘並大師父來相伴。那薛姑子和王姑子兩個,在印經處爭分錢不平,又使性兒,彼此互相揭調。十四日,賁四同薛姑子催討,將經卷挑將米,一千五百卷都完了。李瓶兒又與了一吊錢買紙馬香燭。十五日同陳敬濟早往岳廟里進香紙,把經看著都散施盡了,走來回李瓶兒話。喬大戶家,一日一遍使孔嫂兒來看,又舉薦了一個看小兒的鮑太醫來看,說道:「這個變成天吊客忤,治不得了。」白與了他五錢銀子,打發去了。灌下葯去也不受,還吐出了。只是把眼合著,口中咬的牙格支支響。李瓶兒通衣不解帶,晝夜抱在懷中,眼淚不干的只是哭。西門慶也不往那里去,每日衙門中來家,就進來看孩兒。

那時正值八月下旬天氣,李瓶兒守著官哥兒睡在床上,桌上點著銀燈,丫鬟養娘都睡熟了。覷著滿窗月色,更漏沉沉,果然愁腸萬結,離思千端。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悶來愁腸瞌睡多。但見:

銀河耿耿,玉漏迢迢。穿窗皓月耿寒光,透戶涼風吹夜氣。樵樓禁鼓,一更未盡一更敲;別院寒砧,千搗將殘千搗起。畫檐前叮當鐵馬,敲碎思婦情懷;銀台上閃爍燈光,偏照佳人長嘆。一心只想孩兒好,誰料愁來睡夢多。

當下,李瓶兒卧在床上,似睡不睡,夢見花子虛從前門外來,身穿白衣,恰似活時一般。見了李瓶兒,厲聲罵道:「潑賊淫婦,你如何抵盜我財物與西門慶?如今我告你去也。」被李瓶兒一手扯住他衣袖,央及道:「好哥哥,你饒恕我則個!」花子虛一頓,撒手驚覺,卻是南柯一夢。醒來,手里扯著卻是官哥兒的衣衫袖子。連噦了幾口道:「怪哉!怪哉!」聽一聽更鼓,正打三更三點。李瓶兒唬的渾身冷汗,毛發皆豎。

到次日,西門慶進房來,就把夢中之事告訴一遍。西門慶道:「知道他死到那里去了!此是你夢想舊境。只把心來放正著,休要理他。如今我使小廝拿轎子接了吳銀兒來,與你做個伴兒。再把老馮叫來伏侍兩日。」玳安打院里接了吳銀兒來。那消到日西時分,那官哥兒在奶子懷里只搐氣兒了。慌的奶子叫李瓶兒:「娘,你來看哥哥,這黑眼睛珠兒只往上翻,口里氣兒只有出來的,沒有進去的。」這李瓶兒走來抱到懷中,一面哭起來,叫丫頭:「快請你爹去!你說孩子待斷氣也。」可可常峙節又走來說話,告訴房子兒尋下了,門面兩間,二層,大小四間,只要三十五兩銀子。西門慶聽見後邊官哥兒重了,就打發常峙節起身,說:「我不送你罷,改日我使人拿銀子和你看去。」急急走到李瓶兒房中。月娘眾人都在房里瞧著,那孩子在他娘懷里一口口搐氣兒。西門慶不忍看他,走到明間椅子上坐著,只長吁短嘆。那消半盞茶時,官哥兒嗚呼哀哉,斷氣身亡。時八月廿三日申時也,只活了一年零兩個月。合家大小放聲號哭。那李瓶兒撾耳撓腮,一頭撞在地下,哭的昏過去。半日方才蘇省,摟著他大放聲哭叫道:「我的沒救星兒,心疼殺我了!寧可我同你一答兒里死了罷,我也不久活在世上了。我的拋閃殺人的心肝,撇的我好苦也!」那奶子如意兒和迎春在旁,哭的言不得,動不得。西門慶即令小廝收拾前廳西廂房干凈,放下兩條寬凳,要把孩子連枕席被褥抬出去那里挺放。那李瓶兒倘在孩兒身上,兩手摟抱著,那里肯放!口口聲聲直叫:「沒救星的冤家!嬌嬌的兒!生揭了我的心肝去了!撇的我枉費辛苦,干生受一場,再不得見你了,我的心肝!……」月娘眾人哭了一回,在旁勸他不住。西門慶走來,見他把臉抓破了,滾的寶髻蓬松,烏雲散亂,便道:「你看蠻的!他既然不是你我的兒女,干養活他一場,他短命死了,哭兩聲丟開罷了,如何只顧哭了去!又哭不活他,你的身子也要緊。如今抬出去,好叫小廝請陰陽來看。──這是甚么時候?」月娘道:「這個也有申時前後。」玉樓道:「我頭里怎么說來?他管情還等他這個時候才去。──原是申時生,還是申時死。日子又相同,都是二十三日,只是月分差些。圓圓的一年零兩個月。」李瓶兒見小廝每伺候兩旁要抬他,又哭了,說道:「慌抬他出去怎么的?大媽媽,你伸手摸摸,他身上還熱哩!」叫了一聲:「我的兒[口樂]!你教我怎生割舍的你去?坑得我好苦也!……」一頭又撞倒在地下,哭了一回。眾小廝才把官哥兒抬出,停在西廂房內。

月娘向西門慶計較:「還對親家那里並他師父廟里說聲去。」西門慶道,「他師父廟里,明早去罷。」一面使玳安往喬大戶家說了,一面使人請了徐陰陽來批書。又拿出十兩銀子與賁四,教他快抬了一付平頭杉板,令匠人隨即攢造了一具小棺槨兒,就要入殮。喬宅那里一聞來報,喬大戶娘子隨即坐轎子來,進門就哭。月娘眾人又陪著大哭了一場,告訴前事一遍。不一時,陰陽徐先生來到,看了,說道:「哥兒還是正申時永逝。」月娘吩咐出來,教與他看看黑書。徐先生將陰陽秘書瞧了一回,說道:「哥兒生於政和丙申六月廿三日申時,卒於政和丁酉八月廿三日申時。月令丁酉,日干壬子,犯天地重喪,本家要忌:忌哭聲。親人不忌。入殮之時,蛇、龍、鼠、兔四生人,避之則吉。又黑書上雲:壬子日死者,上應寶瓶宮,下臨齊地。他前生曾在兗州蔡家作男子,曾倚力奪人財物,吃酒落魄,不敬天地六親,橫事牽連,遭氣寒之疾,久卧床席,穢污而亡。今生為小兒,亦患風癇之疾。十日前被六畜驚去魂魄,又犯土司太歲,先亡攝去魂魄,托生往鄭州王家為男子,後作千戶,壽六十八歲而終。」須臾,徐先生看了黑書,請問老爹,明日出去或埋或化,西門慶道:「明日如何出得!擱三日,念了經,到五日出去,墳上埋了罷。」徐先生道:「二十七日丙辰,合家本命都不犯,宜正午時掩土。」批畢書,一面就收拾入殮,已有三更天氣。李瓶兒哭著往房中,尋出他幾件小道衣、道髻、鞋襪之類,替他安放在棺槨內,釘了長命釘,合家大小又哭了一場,打發陰陽去了。

次日,西門慶亂著,也沒往衙門中去。夏提刑打聽得知,早晨衙門散時,就來吊問。又差人對吳道官廟里說知,到三日,請報恩寺八眾僧人在家誦經。吳道官廟里並喬大戶家,俱備折卓三牲來祭奠。吳大舅、沈姨夫、門外韓姨夫、花大舅都有三牲祭卓來燒紙。應伯爵、謝希大、溫秀才、常峙節、韓道國、甘出身、賁第傳、李智、黃四都斗了分資,晚夕來與西門慶伴宿。打發僧人去了,叫了一起提偶的,先在哥兒靈前祭畢,然後,西門慶在大廳上放桌席管待眾人。那日院中李桂姐、吳銀兒並鄭月兒三家,都有人情來上紙。

李瓶兒思想官哥兒,每日黃懨懨,連茶飯兒都懶待吃,題起來只是哭涕,把喉音都哭啞了。西門慶怕他思想孩兒,尋了拙智,白日里吩咐奶子、丫鬟和吳銀兒相伴他,不離左右。晚夕,西門慶一連在他房中歇了三夜,枕上百般解勸。薛姑子夜間又替他念《楞嚴經》、《解冤咒》,勸他:「休要哭了。他不是你的兒女,都是宿世冤家債主。《陀羅經》上不說的好:昔日有一婦人,生產孩兒三遍,俱不過兩歲而亡,婦人悲啼不已。抱兒江邊,不忍拋棄。感得觀世音菩薩化作一僧,謂此婦人曰:『不用啼哭,此非你兒,是你生前冤家。三度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