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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830 字 2021-01-13

且說西門慶從新河口拜了蔡九知府,回來下馬,平安就稟:「今日有衙門里何老爹差答應的來,請爹明日早進衙門中,拿了一起賊情審問。又本府胡老爹送了一百本新歷日。荊都監老爹差人送了一口鮮豬,一壇豆酒,又是四封銀子。姐夫收下,交到後邊去了,沒敢與他回貼兒。晚上,他家人還來見爹說話哩。只胡老爹家與了回貼,賞了來人一錢銀子。又是喬親家爹送貼兒,明日請爹吃酒。」玳安兒又拿宋御史回貼兒來回話:「小的送到察院內,宋老爹說,明日還奉價過來。賞了小的並抬盒人五錢銀子,一百本歷日。」西門慶走到廳上,春鴻連忙報與春梅眾人,說道:「爹來家了,還吃酒哩。」春梅道:「怪小蠻囚兒,爹來家隨他來去,管俺們腿事!沒娘在家,他也不往俺這邊來。」眾人打伙兒吃酒頑笑,只顧不動身。西門慶到上房,大妗子和三個姑子,都往那邊屋里去了。玉簫向前與他接了衣裳,坐下,放桌兒打發他吃飯。教來興兒定桌席:三十日與宋巡按擺酒;初一日劉、薛二內相,帥府周爺眾位,吃慶官酒。分付去了。玉簫在旁請問:「爹吃酒,篩甚么酒吃?」西門慶道:「有剛才荊都監送來的那豆酒取來,打開我嘗嘗,看好不好。」只見來安兒進來,稟問接月娘去。玉簫便使他提酒來,打破泥頭,傾在鍾內,遞與西門慶呷了一呷,碧靛般清,其味深長。西門慶令:「斟來我吃。」須臾,擺上菜來,西門慶在房中吃酒。

卻說來安同排軍拿燈籠,晚夕接了月娘眾人來家。都穿著皮襖,都到上房來拜西門慶。惟雪娥與西門慶磕頭,起來又與月娘磕頭。拜完了,又都過那邊屋里,去拜大妗子與三個姑子。月娘便坐著與西門慶說話:「應二嫂見俺們都去,好不喜歡!酒席上有隔壁馬家娘子和應大嫂、杜二娘,也有十來位娘子。叫了兩個女兒彈唱。養了好個平頭大臉的小廝兒。原來他房里春花兒,比舊時黑瘦了好些,只剩下個大驢臉一般的,也不自在哩。今日亂的他家里大小不安,本等沒人手。臨來時,應二歌與俺們磕頭,謝了又謝,多多上覆你,多謝重禮。」西門慶道:「春花兒那成精奴才,也打扮出來見人?」月娘道:「他比那個沒鼻子?沒眼兒?是鬼兒?出來見不的?」西門慶道:「那奴才,撒把黑豆只好教豬拱罷。」月娘道:「我就聽不上你恁說嘴。只你家的好,拿掇的,出來見的人!」那王經在旁立著,說道:「應二爹見娘們去,先頭不敢出來見,躲在下邊房里,打窗戶眼兒望前瞧。被小的看見了,說道:『你老人家沒廉恥,平日瞧甚么!」他趕著小的打。」西門慶笑的沒眼縫兒,說道:「你看這賊花子,等明日他來,著老實抹他一臉粉。」王經笑道:「小的知道了。」月娘喝道:「這小廝別要胡說。他幾時瞧來?平白枉口拔舌的。一日誰見他個影兒?只臨來時,才與俺們磕頭。」王經站了一回出來了。

月娘也起身過這邊屋里,拜大妗子並三個師父。大姐與玉簫眾丫頭媳婦都來磕頭。月娘便問:「怎的不見申二姐?」眾人都不作聲。玉簫說:「申二姐家去了。」月娘道:「他怎的不等我來就去?」大妗子隱瞞不住,把春梅罵他之事,說了一遍。月娘就有幾分惱,說道:「他不唱便罷了,這丫頭恁慣的沒張倒置的,平白罵他怎么的?怪不的俺家主子也沒那正主了,奴才也沒個規矩,成甚么道理!」望著金蓮道:「你也管他管兒,慣的他通沒些摺兒。」金蓮在旁笑著說道:「也沒見這個瞎曳么的,風不搖,樹不動。你走千家門,萬家戶,在人家無非只是唱。人叫你唱個兒,也不失了和氣,誰教他拿班兒做勢的,他不罵他嫌腥。」月娘道:「你到且是會說話兒的。都像這等,好人歹人都吃他罵了去?也休要管他一管兒了!」金蓮道:「莫不為瞎淫婦打他幾棍兒?」月娘聽了他這句話,氣的他臉通紅了,說道:「慣著他,明日把六鄰親戚都教他罵遍了罷!」於是起身,走過西門慶這邊來。西門慶便問:「怎么的?」月娘道:「情知是誰,你家使的有好規矩的大姐,如此這般,把申二姐罵的去了。」西門慶笑道:「誰教他不唱與他聽來。也不打緊處,到明日使小廝送他一兩銀子,補伏他,也是一般。」玉簫道:「申二姐盒子還在這里,沒拿去哩。」月娘見西門慶笑,便說道:「不說教將來嗔喝他兩句,虧你還雌著嘴兒,不知笑的是甚么?」玉樓、李嬌兒見月娘惱起來,就都先歸房去了。西門慶只顧吃酒,良久,月娘進里間內,脫衣裳摘頭,便問玉簫:「這箱上四包銀子是那里的?」西門慶說:「是荊都監的二百兩銀子,要央宋巡按,圖干升轉。」玉簫道:「頭里姐夫送進來,我就忘了對娘說。」月娘道:「人家的,還不收進櫃里去哩。」玉簫一面安放在廚櫃中。

金蓮在那邊屋里只顧坐的,要等西門慶一答兒往前邊去,今日晚夕要吃薛姑子符葯,與他交媾,圖壬子日好生子。見西門慶不動身,走來掀簾子兒叫他說:「你不往前邊去,我等不得你,我先去也。」西門慶道:「我兒,你先走一步兒,我吃了這些酒來。」那金蓮一直往前去了。月娘道:「我偏不要你去,我還和你說話哩。你兩個合穿著一條褲子也怎的?強汗世界,巴巴走來我屋里,硬來叫你。沒廉恥的貨,只你是他的老婆,別人不是他的老婆?你這賊皮搭行貨子,怪不的人說你。一視同仁,都是你的老婆,休要顯出來便好。就吃他在前邊把攔住了,從東京來,通影邊兒不進後邊歇一夜兒,教人怎么不惱?你冷灶著一把兒,熱灶著一把兒才好,通教他把攔住了,我便罷了,不和你一般見識,別人他肯讓的過?口兒內雖故不言語,好殺他心兒里也有幾分惱。今日孟三姐在應二嫂那里,通一日沒吃甚么兒,不知掉了口冷氣,只害心凄惡心。來家,應二嫂遞了兩鍾酒,都吐了。你還不往屋里瞧他瞧去?」

西門慶聽了,說道:「真個?分付收了家火罷,我不吃酒了。」於是走到玉樓房中。只見婦人已脫了衣裳,摘去首飾,渾衣兒歪在炕上,正倒著身子嘔吐。西門慶見他呻吟不止,慌問道:「我的兒,你心里怎么的來?對我說,明日請人來看你。」婦人一聲不言語,只顧嘔吐。被西門慶一面抱起他來,與他坐的,見他兩只手只揉胸前,便問:「我的心肝,心里怎么?告訴我。」婦人道:「我害心凄的慌,你問他怎的?你干你那營生去。」西門慶道:「我不知道,剛才上房對我說,我才曉的。」婦人道:「可知你不曉的。俺每不是你老婆,你疼你那心愛的去罷。」西門慶於是摟過粉項來親個嘴,說道:「怪油嘴,就奚落我起來。」便叫蘭香:「快頓好苦艷茶兒來,與你娘吃。」蘭香道:「有茶伺候著哩。」一面捧茶上來。西門慶親手拿在他口兒邊吃。婦人道:「拿來,等我自吃。會那等喬劬勞,旋蒸熱賣兒的,誰這里爭你哩!今日日頭打西出來,稀罕往俺這屋里來走一走兒。也有這大娘,平白說怎的,爭出來(火古力)包氣。」西門慶道:「你不知,我這兩日七事八事,心不得個閑。」婦人道:「可知你心不得閑,自有那心愛的扯落著你哩。把俺們這僻時的貨兒,都打到贅字號聽題去了,後十年掛在你那心里。」見西門慶嘴著他那香腮,便道:「吃的那酒氣,還不與我過一邊去。人一日黃湯辣水兒誰嘗著來,那里有甚么神思和你兩個纏!」西門慶道:「你沒吃甚么兒?叫丫頭拿飯來咱們吃,我也還沒吃飯哩。」婦人道:「你沒的說,人這里凄疼的了不得,且吃飯!你要吃,你自家吃去!」西門慶道:「我不吃,我敢也不吃了,咱兩個收拾睡了罷。明日早,使小廝請任醫官來看你。」婦人道:「由他去,請甚么任醫官、李醫官,教劉婆子來,吃他服葯也好了。」西門慶道:「你睡下,等我替你心口內撲撒撲撒,管情就好了。你不知道,我專一會揣骨捏病。」西門慶忽然想起道:「昨日劉學官送了十圓廣東牛黃蠟丸,那葯,酒兒吃下極好。」即使蘭香:「問你大娘要去,在上房磁罐兒內盛著哩。就拿素兒帶些酒來。吃了管情手到病除。」婦人道:「我不好罵出來,你會揣甚么病?要酒,俺這屋里有酒。」

不一時,蘭香到上房要了兩丸來。西門慶看篩熱了酒,剝去臘,里面露出金丸來,拿與玉樓吃下去。西門慶因令蘭香:「趁著酒,你篩一鍾兒來,我也吃了葯罷。」被玉樓瞅了一眼,說道:「就休要汗邪,你要吃葯,往別人房里去吃。你這里且做甚么哩,卻這等胡作做。你見我不死,來攛掇上路兒來了。緊要教人疼的魂也沒了,還要那等掇弄人,虧你也下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