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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726 字 2021-01-13

卻說次日,西門慶衙門中散了,對何千戶說:「夏龍溪家小已是起身去了,長官可曾委人那里看守門戶去?」何千戶道:「正是,昨日那邊著人來說,學生已令小價去了。」西門慶道:「今日同長官那邊看看去。」於是出衙門,並馬到了夏家宅內。家小已是去盡了,伴當在門首伺候。兩位官府下馬,進到廳上。西門慶引著何千戶前後觀看了,又到前邊花亭上,見一片空地,無甚花草。西門慶道:「長官到明日還收拾個耍子所在,栽些花柳,把這座亭子修理修理。」何千戶道:「這個已定。學生開春從新修整修整,蓋三間卷棚,早晚請長官來消閑散悶。」看了一回,分付家人收拾打掃,關閉門戶。不日寫書往東京回老公公話,趕年里搬取家眷。西門慶作別回家。何千戶還歸衙門去了。到次日才搬行李來住,不在言表。

西門慶剛到家下馬,見何九買了一匹尺頭、四樣下飯、一壇酒來謝。又是劉內相差人送了一食盒蠟燭,二十張桌圍,八十股官香,一盒沉速料香,一壇自造內酒,一口鮮豬。西門慶進門,劉公公家人就磕頭,說道:「家公多多上履,這些微禮,與老爹賞人。」西門慶道:「前日空過老公公,怎又送這厚禮來?」便令左右:「快收了,請管家等等兒。」少頃,畫童兒拿出一鍾茶來,打發吃了。西門慶封了五錢銀子賞錢,拿回貼,打發去了。一面請何九進去。西門慶見何九,一把手扯在廳上來。何九連忙倒身磕下頭去,道:「多蒙老爹天心,超生小人兄弟,感恩不淺。」請西門慶受禮,西門慶不肯受磕頭,拉起來,說道:「老九,你我舊人,快休如此。」就讓他坐。何九說道:「小人微末之人,豈敢僭坐。」只說立在旁邊。西門慶也站著,陪吃了一盞茶,說道:「老九,你如何又費心送禮來?我斷然不受,若有甚么人欺負你,只顧來說,我替你出氣。倘縣中派你甚差事,我拿貼兒與你李老爹說。」何九道:「蒙老爹恩典,小人知道。小人如今也老了,差事已告與小人何欽頂替了。」西門慶道:「也罷,也罷,你清閑些好。」又說道:「既你不肯,我把這酒禮收了,那尺頭你還拿去,我也不留你坐了。」那何九千恩萬謝,拜辭去了。

西門慶就坐在廳上,看看打點禮物果盒、花紅羊酒、軸文並各人分資。先差玳安送往喬大戶家去,後叫王經送往雲理守家去。玳安回來,喬家與了五錢銀子。王經到雲理守家,管待了茶食,與了一匹真青大布、一雙琴鞋,回「門下辱愛生」雙貼兒:「多上覆老爹,改日奉請。」西門慶滿心歡喜,到後邊月娘房中擺飯吃,因向月娘說:「賁四去了,吳二舅在獅子街賣貨,我今日倒閑,往那里看看去。」月娘道:「你去不是,若是要酒菜兒,蚤使小廝來家說。」西門慶道:「我知道。」一面分付備馬,就戴著氈忠靖巾,貂鼠暖耳,綠絨補子氅褶,粉底皂靴,琴童、玳安跟隨,徑往獅子街來。到房子內,吳二舅與來昭正掛著花拷拷兒,發買綢絹、絨線、絲綿,擠一鋪子人做買賣,打發不開。西門慶下馬,看了看,走到後邊暖房內坐下。吳二舅走來作揖,因說:「一日也攢銀二三十兩。」西門慶又分付來昭妻一丈青:「二舅每日茶飯休要誤了。」來昭妻道:「逐日伺候酒飯,不敢有誤。」

西門慶見天色陰晦,彤雲密布,冷氣侵人,將有作雪的模樣。忽然想起要往鄭月兒家去,即令琴童:「騎馬家中取我的皮襖來,問你大娘,有酒菜兒稍一盒與你二舅吃。」琴童應諾。到家,不一時,取了貂鼠皮襖,並一盒酒菜來。西門慶陪二舅在房中吃了三杯,分付:「二舅,你晚夕在此上宿,慢慢再用。我家去罷。」於是帶上眼紗,騎馬,玳安、琴童跟隨,徑進構欄,往鄭愛月兒家來。轉過東街口,只見天上紛紛揚揚,飄起一天瑞雪來。但見:

漠漠嚴寒匝地,這雪兒下得正好。扯絮撏綿,裁成片片,大如拷拷。見林間竹筍茆茨,爭些被他壓倒。富豪俠卻言:消災障猶嫌少。圍向那紅爐獸炭,穿的是貂裘綉襖。手拈梅花,唱道是國家祥瑞,不念貧民些小。高卧有幽人,吟詠多詩草。

西門慶踏著那亂瓊碎玉,進入構欄,到於鄭愛月兒家門首下馬。只見丫鬟飛報進來,說:「老爹來了。」鄭媽媽看見,出來,至於中堂見禮,說道:「前日多謝老爹重禮,姐兒又在宅內打攪,又教他大娘、三娘賞他花翠汗巾。」西門慶道:「那日空了他來。」一面坐下。西門慶令玳安:「把馬牽進來,後邊院落安放。」老媽道:「請爹後邊明間坐罷。月姐才起來梳頭,只說老爹昨日來,到伺候了一日,今日他心中有些不快,起來的遲些。」這西門慶一面進入他後邊明間內,但見綠穿半啟、氈幕低張,地平上黃銅大盆生著炭火。西門慶坐在正面椅上。先是鄭愛香兒出來相見了,遞了茶。然後愛月兒才出來,頭挽一窩絲杭州纘,翠梅花鈕兒,金趿釵梳,海獺卧兔兒。打扮的霧靄雲鬟,粉妝玉琢。笑嘻嘻向西門慶道了萬福,說道:「爹,我那一日來晚了。緊自前邊散的遲,到後邊,大娘又只顧不放俺每,留著吃飯,來家有三更天了。」西門慶笑道:「小油嘴兒,你倒和李桂姐兩個把應花子打的好響瓜兒。」鄭愛月兒道:「誰教他怪叨嘮,在酒席上屎口兒傷俺每來!那一日祝麻子也醉了,哄我,要送俺每來。我便說:『沒爹這里燈籠送俺每,蔣胖子吊在陰溝里--缺臭了你了。』」西門慶道:「我昨日聽見洪四兒說,祝麻子又會著王三官兒,大街上請了榮嬌兒。」鄭月兒道:「只在榮嬌兒家歇了一夜,燒了一炷香,不去了。如今還在秦玉芝兒走著哩。」說了一回話,道:「爹,只怕你冷,往房里坐。」

這西門慶到於房中,脫去貂裘,和粉頭圍爐共坐,房中香氣襲人。須臾,丫頭拿了三甌兒黃芽韭菜肉包、一寸大的水角兒來。姊妹二人陪西門慶,每人吃了一甌兒。愛月兒又撥上半甌兒,添與西門慶。西門慶道:「我勾了,才吃了兩個點心來了。心里要來你這里走走,不想恰好天氣又落下雪來了。」愛月兒道:「爹前日不會下我?我昨日等了一日不見爹,不想爹今日才來。」西門慶道:「昨日家中有兩位士夫來望,亂著就不曾來得。」愛月兒道:「我要問爹,有貂鼠買個兒與我,我要做了圍脖兒戴。」西門慶道:「不打緊,昨日韓伙計打遼東來,送了我幾個好貂鼠。你娘們都沒圍脖兒,到明日一總做了,送兩個一家一個。」於是愛香、愛月兒連忙起身道了萬福。西門慶分付:「休見了桂姐、銀姐說。」鄭月兒道:「我知道。」因說:「前日李桂姐見吳銀兒在那里過夜,問我他幾時來的,我沒瞞他,教我說:『昨日請周爺,俺每四個都在這里唱了一日。爹說有王三官兒在這里,不好請你的。今日是親朋會中人吃酒,才請你來唱。』他一聲兒也沒言語。」西門慶道:「你這個回的他好。前日李銘,我也不要他唱來,再三央及你應二爹來說。落後你三娘生日,桂姐買了一分禮來,再一與我陪不是。你娘們說著,我不理他。昨日我竟留下銀姐,使他知道。」愛月兒道:「不知三娘生日,我失誤了人情。」西門慶道:「明日你雲老爹擺酒,你再和銀姐來唱一日。」愛月兒道:「爹分付,我去。」說了回話,粉頭取出三十二扇象牙牌來,和西門慶在炕氈條上抹牌頑耍。愛香兒也坐在旁邊同抹。三人抹了回牌,須臾,擺上酒來,愛香與愛月兒一邊一個捧酒,不免箏排雁柱,款跨鮫綃,姊妹兩個彈唱。唱了一套,姐妹兩個又拿上骰盆兒來,和西門慶搶紅頑笑。杯來盞去,各添春色。西門慶忽看見鄭愛月兒房中,床旁側錦屏風上,掛著一軸《愛月美人圖》,題詩一首:

有美人兮迥出群,輕風斜拂石榴裙。花開金谷春三月,月轉花陰夜十分。

玉雪精神聯仲琰,瓊林才貌過文君。少年情思應須慕,莫使無心托白雲。

西門慶看了,便問:「三泉主人是王三官兒的號?」慌的鄭愛月兒連忙摭說道:「這還是他舊時寫下的。他如今不號三泉了,號小軒了。他告人說,學爹說:『我號四泉,他怎的號三泉?』他恐怕爹惱,因此改了號小軒。」一面走向前,取筆過來,把那「三」字就塗抹了。西門慶滿心歡喜,說道:「我並不知他改號一節。」粉頭道:「我聽見他對一個人說來,我才曉的。說他去世的父親號逸軒,他故此改號小軒。」說畢,鄭愛香兒往下邊去了,獨有愛月兒陪西門慶在房內。兩個並肩疊股,搶紅飲酒,因說起林太太來,怎的大量,好風月:「我在他家吃酒,那日王三官請我到後邊拜見。還是他主意,教三官拜認我做義父,教我受他禮,委托我指教他成|人。」粉頭拍手大笑道:「還虧我指與爹這條路兒,到明日,連三官兒娘子不怕不屬了爹。」西門慶道:「我到明日,我先燒與他一炷香。到正月里,請他和三官娘子往我家看燈吃酒,看他去不去。」粉頭道:「爹,你還不知三官娘子生的怎樣標致,就是個燈人兒也沒他那一段風流妖艷。今年十九歲兒,只在家中守寡,王三官兒通不著家。爹,你肯用些工夫兒,不愁不是你的人。」兩個說話之間,相挨相湊。只見丫鬟又拿上許多細果碟兒來,粉頭親手奉與西門慶下酒。又用舌頭噙鳳香蜜餅送入他口中,又用纖手解開西門慶褲帶,露出那話來,教他弄。那話猙獰跳腦,紫強光鮮,西門慶令他品之。這粉頭真個低垂粉項,輕啟朱唇,半吞半吐,或進或出,嗚咂有聲,品弄了一回。靈犀已透,淫心似火,便欲交歡。粉頭便往後邊去了。西門慶出房更衣,見雪越下得甚緊。回到房中,丫鬟向前打發脫靴解帶,先上牙床。粉頭澡牝回來,掩上雙扉,共入鴛帳。正是:得多少動人春色嬌還媚,惹蝶芳心軟欲濃。有詩為證:

聚散無憑在夢中,起來殘燭映紗紅。鍾情自古多神合,誰道陽台路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