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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485 字 2021-01-13

有日,陳敬濟打聽得潘金蓮出來,還在王婆家聘嫁,因提著兩吊銅錢,走到王婆家來。婆子正在門前掃驢子撒的糞。這敬濟向前深深地唱個喏。婆子問道:「哥哥,你做甚么?」敬濟道:「請借里邊說話。」王婆便讓進里面。敬濟便道:「動問西門大官人宅內,有一位娘子潘六姐,在此出嫁?」王婆便道:「你是他甚么人?」那敬濟嘻嘻笑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是他兄弟,他是我姐姐。」那王婆子眼上眼下,打量他一回,說:「他有甚兄弟,我不知道,你休哄我。你莫不是他家女婿姓陳的,在此處撞蠓子,我老娘手里放不過。」敬濟笑向腰里解下兩吊銅錢來,放在面前,說:「這兩吊錢權作王奶奶一茶之費,教我且見一面,改日還重謝你老人家。」婆子見錢,越發喬張致起來,便道:「休說謝的話。他家大娘子分付將來,不許教閑雜人來看他。咱放倒身說話,你既要見這雌兒一面,與我五兩銀子,見兩面與我十兩。你若娶他,便與我一百兩銀子,我的十兩媒人錢在外。我不管閑帳。你如今兩串錢兒,打水不渾的,做甚么?」敬濟見這虔婆口硬,不收錢,又向頭上拔下一對金頭銀腳簪子,重五錢,殺雞扯腿跪在地下,說道:「王奶奶,你且收了,容日再補一兩銀子來與你,不敢差了。且容我見他一面,說些話兒則個。」那婆子於是收了簪子和錢,分付:「你進去見他,說了話就與我出來。不許你涎眉睜目,只顧坐著。所許那一兩頭銀子,明日就送來與我。」於是掀簾,放敬濟進里間。婦人正坐在炕上,看見敬濟,便埋怨他道:「你好人兒!弄的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有上稍,沒下稍,出丑惹人嫌。你就影兒也不來看我看兒了。我娘兒們好好的,拆散的你東我西,皆是為誰來?」說著,扯住敬濟,只顧哭泣。王婆又嗔哭,恐怕有人聽見。敬濟道:「我的姐姐,我為你剮皮剮肉,你為我受氣耽羞,怎不來看你?昨日到薛嫂兒家,已知春梅賣在守備府里去了,才打聽知你出離了他家門,在王奶奶這邊聘嫁。今日特來見你一面,和你計議。咱兩個恩情難舍,拆散不開,如之奈何?我如今要把他家女兒休了,問他要我家先前寄放金銀箱籠。他若不與我,我東京萬壽門一本一狀進下來,那里他雙手奉與我還是遲了。我暗地里假名托姓,一頂轎子娶到你家去,咱兩個永遠團圓,做上個夫妻,有何不可?」婦人道:「現今王干娘要一百兩銀子,你有這些銀子與他?」敬濟道:「如何人這許多?」婆子說道:「你家大丈母說,當初你家爹,為他打個銀人兒也還多,定要一百兩銀子,少一絲毫也成不的。」敬濟道:「實不瞞你老人家說,我與六姐打得熱了,拆散不開,看你老人家下顧,退下一半兒來,五六十兩銀子也罷,我往母舅那里典上兩三間房子,娶了六姐家去,也是春風一度。你老人家少轉些兒罷。」婆子道:「休說五六十兩銀子,八十兩也輪不到你手里了。昨日湖州販綢絹何官人,出到七十兩;大街坊張二官府,如今見在提刑院掌刑,使了兩個節級來,出到八十兩上,拿著兩卦銀子來兌,還成不的,都回去了。你這小孩兒家,空口來說空話,倒還敢奚落老娘,老娘不道的吃傷了哩!」當下一直走出街上,大吆喝說:「誰家女婿要娶丈母,還來老娘屋里放屁!」敬濟慌了,一手扯進婆子來,雙膝跪下央及:「王奶奶噤聲,我依王奶奶價值一百兩銀子罷。爭奈我父親在東京,我明日起身往東京取銀子去。」婦人道:「你既為我一場,休與干娘爭執,上緊取去,只恐來遲了,別人娶了奴去,就不是你的人了。」敬濟道:「我雇頭口連夜兼程,多則半月,少則十日就來了。」婆子道:「常言先下米先食飯,我的十兩銀子在外,休要少了,我先與你說明白著。」敬濟道:「這個不必說,恩有重報,不敢有忘。」說畢,敬濟作辭出門,到家收拾行李,次日早雇頭口,上東京取銀子去。此這去,正是:

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第八十七回王婆子貪財忘禍武都頭殺嫂祭兄

詩曰:

悠悠嗟我里,世亂各東西。龍騰小說網提供存者問消息,死者為塵泥。

賤子家既敗,壯士歸來時。行久見空巷,日暮氣慘凄。

但逢狐與狸,豎毛怒裂眥。我有鐲鏤劍,對此吐長霓。

話說陳敬濟雇頭口起身,叫了張團練一個伴當跟隨,早上東京去不題。卻表吳月娘打發潘金蓮出門,次日使春鴻叫薛嫂兒來,要賣秋菊。這春鴻正走到大街,撞見應伯爵,叫住問:「春鴻,你往那里去?」春鴻道:「大娘使小的叫媒人薛嫂兒去。」伯爵問:「叫媒人做甚么?」春鴻道:「賣五娘房里秋菊丫頭。」伯爵又問:「你五娘為甚么打發出來嫁人?」這春鴻便如此這般,「因和俺姐夫有些說話,大娘知道了,先打發了春梅小大姐,然後打了俺姐夫一頓,趕出往家去了。昨日才打發出俺五娘來。」伯爵聽了,點了點頭兒,說道:「原來你五娘和你姐夫有楂兒,看不出人來。」又向春鴻說:「孩兒,你爹已是死了,你只顧還在他家做甚么?終是沒出產。你心里還要歸你南邊去?還是這里尋個人家跟罷。」春鴻道:「便是這般說。老爹已是沒了,家中大娘好不嚴禁,各處買賣都收了,房子也賣了,琴童兒、畫童兒都走了,也攬不過這許多人口來。小的待回南邊去,又沒順便人帶去。這城內尋個人家跟,又沒個門路。」伯爵道:「傻孩兒,人無遠見,安身不牢。千山萬水,又往南邊去做甚?你肚里會幾句唱,愁這城內尋不出主兒來答應。我如今舉保個門路與你。如今大街坊張二老爹家,有萬萬貫家財,見頂補了你爹在提刑院做掌刑千戶。如今你二娘又在他家做了二房,我把你送到他宅中答應,他見你會唱南曲,管情一箭就上垛,留下你做個親隨大官兒,又不比在你家里。他性兒又好,年紀小小,又倜儻,又愛好,你就是個有造化的。」這春鴻扒倒地下就磕了個頭:「有累二爹。小的若見了張老爹,得一步之地,買禮與二爹磕頭。」伯爵一把手拉著春鴻說:「傻孩兒,你起來,我無有個不作成|人的,肯要你謝?你那得錢兒來!」春鴻道:「小的去了,只怕家中大娘抓尋小的怎了?」伯爵道:「這個不打緊。我問你張二老爹討個貼兒,封一兩銀子與他家。他家銀子不敢受,不怕不把你不雙手兒送了去。」說畢,春鴻往薛嫂兒家,叫了薛嫂兒。見月娘,領秋菊出來,只賣了五兩銀子,交與月娘,不在話下。

卻說應伯爵領春鴻到張二官宅里見了。張二官見他生的清秀,又會唱南曲,就留下他答應。便拿拜貼兒,封了一兩銀子,送往西門慶家,討他箱子。那日吳月娘家中正陪雲離守娘子范氏吃酒。先是雲離守補在清河左衛做同知,見西門慶死了,吳月娘守寡,手里有東西,就安心有垂涎圖謀之意。此日正買了八盤羹果禮物,來看月娘。見月娘生了孝哥,范氏房內亦有一女,方兩月兒,要與月娘結親。那日吃酒,遂兩家割衫襟,做了兒女親家,留下一雙金環為定禮。聽見玳安兒拿進張二官府貼兒,並一兩銀子,說春鴻投在他家答應去了,使人來討他箱子衣服。月娘見他見做提刑官,不好不與他,銀子也不曾收,只得把箱子與將出來。

初時,應伯爵對張二官說:「西門慶第五娘子潘金蓮生得標致,會一手琵琶。百家詞曲,雙陸象棋,無不通曉,又會寫字。因為年小守不的,又和他大娘合氣,今打發出來,在王婆家嫁人。」這張二官一替兩替使家人拿銀子往王婆家相看,王婆只推他大娘子分付,不倒口要一百兩銀子。那人來回講了幾遍,還到八十兩上,王婆還不吐口兒。落後春鴻到他宅內,張二官聽見春鴻說,婦人在家養育女婿方打發出來。這張二官就不要了,對著伯爵說:「我家現放著十五歲未出幼兒子上學攻書,要這樣婦人來家做甚?」又聽見李嬌兒說,金蓮當初用毒葯擺布死了漢子,被西門慶占將來家,又偷小廝,把第六個娘子娘兒兩個,生生吃他害殺了。以此張二官就不要了。

話分兩頭。卻說春梅賣到守備府中,守備見他生的標致伶俐,舉止動人,心中大喜。與了他三間房住,手下使一個小丫鬟,就一連在他房中歇了三夜。三日,替他裁了兩套衣服。薛嫂兒去,賞了薛嫂五錢銀子。又買了個使女扶持他,立他做第二房。大娘子一目失明,吃長齋念佛,不管閑事。還有生姐兒孫二娘,在東廂居住。春梅在西廂房,各處鑰匙都教他掌管,甚是寵愛他。一日,聽薛嫂兒說,金蓮出來在王婆家聘嫁,這春梅晚夕啼啼哭哭對守備說:「俺娘兒兩個,在一處廝守這幾年,他大氣兒不著呵著我,把我當親女兒一般看承。只知拆散開了,不想今日他也出來了,你若肯娶將他來,俺娘兒每還在一處,過好日子。」又說他怎的好模樣兒,諸般詞曲都會,又會彈琵琶。聰明俊俏,百伶百俐。屬龍的,今才三十二歲兒。「他若來,奴情願做第三也罷。」於是把守備念轉了,使手下親隨張勝、李安封了二方手帕,二錢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