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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 未知 2396 字 2021-01-14

「你一夜沒睡?」克寬起來說。

「我剛起床,在想一件事。」

「生日快樂,快樂生日,」克寬摸著她的頭發,「除了玩,什么都別想,只有傻瓜才不管什么時候都煩惱。把你想的事告訴我。」

她笑了笑,裝著漠不經心,「我忘了問你,昨晚上那個賊偷了些什么東西?」

「什么都沒有偷,只在他身上搜出一條項鏈,那是淡紅色小貝殼串成的,雖不值幾個錢,卻精致可愛!」

「現在,它在什么地方?」她急切地問。

「警察局的人拿去了。」

她失望地望著地下。

「你有點恍恍忽忽的。」

「我要給孩子穿衣服。」她支吾地站起來。

早飯吃罷,送走克寬——他上班去了,要到中午才回家,她迅速地換上衣服,把眉毛描了描,仔細地塗上口紅。她的呼氣噴到鏡子上,凝成一層薄薄的雲霧,在這薄薄的翳霧里,她似乎看到一張更美更嫩的臉,也似乎看到當她十八歲那年第一次赴小維爸爸約會時的紅暈。

「媽媽,我走啦!」小維背起書包說。

「今天跟媽媽上街。」玉瑤從夢中驚醒。

「我不逃學。」

「你懂什么,有要緊事。」

玉瑤叫了一輛街車到警察局,探聽到確實地點,一直趕到醫院。

「孩子,」玉瑤說,「你在外面等著,不要亂跑,等我招呼再進來。」

她慢慢地把房門推開,房子里充滿空寂,她往前輕移著腳步,站到病床前,審視著床上那似乎沉睡著的瘦削面龐,依稀地,還多少可以分辨出當年的風采。不過,頭發是那么長,那么亂,染著泥漬,也染著血漬,眼眶深陷著,臉上刻滿了深邃的皺紋——每一條都是生命車輪軋出來的軌跡。

她俯下身子,深深地吻著那丑陋的嘴唇。

「四維!」她低聲喚。

病人沒有答應。

「四維!」她再低聲喚。

病人艱澀地睜開眼睛,等到炫耀的火花散去,他才看出是玉瑤,他遲鈍地伸出他那枯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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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瑤將手拉到自己胸脯上,緊緊地握住。

「四維,」她凄涼地說,「想不到,一直跟蹤我們的會是你。你為什么不找我,四維,」她聲音哽噎說,「你突然失蹤後,我等你等了四年。」

病人無力地嘆息,房子里靜靜的。

「玉瑤,」病人勉強地轉過頭,「在牢房里,每逢不能忍受的時候,你的愛,孩子天真的笑臉,就浮到我的眼前,一想到你們母子望眼欲穿,日夜盼我歸來的情形,我知道我必須活下去。他們不允許我寫信,我想你以為我死了。我逃走過兩次,結果都被捉回去,一條腿被鐵杠子打斷,一個肺被毆傷。」

玉瑤的心被巨鉤撕裂。

「四維!」她嗚咽說。

「然而,」病人停了一會說,「我忍受著百般苦難,終於逃了出來。那是一年前的一個深夜,天降著大雨,我一步一跌,疲憊不堪,嘴里念著你和孩子的名字,我似乎聽到你的聲音在前面呼喚,也似乎看見你的手在前面揮動,你神奇地給我一種力量。」

「四維!」玉瑤跪在床前。

病人虛弱地閉上眼瞼,風,呼嘯著撼著窗子,陽光退縮到濃雲里,天顯得昏昏暗暗。

「我逃到台北後,才聽說你已經結婚,」病人斷斷續續說,「我並不難過,我自知恐怕不久於人世了,可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孩子。我不是要占有,我只是希望常常看你們一眼。小維,該七歲了吧。我被捕的時候,他才一歲半,剛剛學走路呢,我已經看過他耳朵後邊的那兩顆黑痣了。」

一陣急劇的咳嗽,病人吐出一口鮮血。

「四維!」玉瑤不顧骯臟地用雙手接住。

「你休息休息吧,我……」她哭泣說。

「不,幾年來的憂郁痛苦,我原是准備著在我們重逢時,向你傾訴的,現在,讓我說吧!」病人滴下一滴眼淚,「還記得我們在學校里的那一段生活吧,仿佛是一百年前了,我們騎著腳踏車,肩並著肩,向西湖出發。當孩子降生的時候,我們為他做盛大的彌月……甜蜜的往事,支持著我,然而,我終要去了。」

病人猛烈地抽搐起來,半個身子仿佛被懸在絞架上一樣地震動著,頭頂著床板,發出斷人肝腸的呻吟。

「四維,」玉瑤用力抱著他,她想分擔他的痛苦,她哭說,「我永遠愛著你,你不要多說話了,我等著你痊愈。」

病人咬著牙,他又熬過一陣致命的痙攣。

「你現在的丈夫待你很好,」回光正在返照,病人的神智因之也十分清醒,「待孩子也很好,我死也瞑目了。我本來不應該再增加你煩惱的,所以我一直躲著你,昨天是你的生日,我卻不能忘懷。玉瑤,你要撫養孩子,啊,孩子呢?」

「我,」玉瑤淚珠雨一樣地淌下,「我去叫他進來!」

「不!」病人喘息說,「不要讓他小心靈上留下烙印!」

「四維!」玉瑤哀號。

病人還想再喚一聲他的愛妻愛兒,可是,舌頭已僵,再也喚不出了。他陡地坐起來,張開干柴似的手指,向空中揮動,他在抗拒死神擊下的巨錘。

玉瑤緊緊地抱住他,她抖著,冷汗濕透她所有的衣服,但已換不回病人的大去,病人的眼睛像鱷魚一樣地,向她無情地逼視著,她恐怖地發出駭叫。

護士們蜂擁奔進來,小維更是三步並成兩步沖到媽媽跟前。

「四維,」玉瑤拉著病人哭說,「看一眼你的孩子吧,用手摸一下你的孩子吧!」

病人的整個身子在變涼,也在變硬,他已聽不到,也看不到了。多少年來,他為了自由,為了愛,現在,所有的悲歡離合都告一段落,他安靜地付出他自己了。

護士們拉開玉瑤牢握不放的手,一條被單跟著蓋到屍體上。

「四維,」玉瑤癱瘓地站在那里,望著床上的人,忍著淚,痴痴地說,「你安心地去吧,我會為你照料後事,我們結婚時我送給你的粉紅貝殼串珠,我會想辦法取回,我要把它留給孩子……」

夜掠1

她把梳妝台上精巧的座燈扭亮,臉蛋兒湊到鏡子上,仔細地欣賞著。她的皮膚仍然那么潔白,潔白得依然找不出一粒雀斑。可是,多多少少,總顯得有點粗糙了。在眼角那里,並排著幾條深邃的皺紋,似乎是大聲地向別人宣揚,她的青春已快逝去。她惆悵地用兩個手指把皺紋拓平,再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開,皺紋里好像生長著彈簧,霎時間它又折疊起來。她無可奈何地反復揉捺了一會,嘆口氣,然後,她不經意地在自己臉上擰一下,豐滿的肌肉馬上現出一個白印,這白印帶著輕微的痛,在記憶中,她曾被另外一個強有力的手擰過,擰得她渾身的神經都酥成一團,不過,那是發生在遙遠的十五六年前的事了。

她很細心地描她的眉,用夾子拔掉那些越出柳葉圖案之外的嫩毛,她把拔下來的嫩毛放到手心里,數著它的根數,一,二,三,四……搖搖頭,很不自然地把它丟到牆角。接著,她站起來,走到穿衣鏡前,鏡子里立刻印出她那還擁有的十五六年前的窈窕風韻——這是她在她所有的驕傲中,唯一剩下來的一個毫不減色的項目了。旗袍緊緊地裹在身上,曲線從雙肩往下滑,跳過隆起的雙乳,縮向纖細的腰肢,寬大地圍繞著她的臀部,在她的小腿肚上端結束。

一個意念在她紊亂的思緒里萌芽,她遲疑了一會,毅然地解開旗袍鈕扣,從腿上褪下來,另外找出一條圓裙。那圓裙大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