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丨未雨綢繆(2 / 2)

興漢室 武陵年少時 1752 字 2021-01-14

送別張昶後,王斌在夕陽中久立不語,望著長長的街道目不轉睛。宮門司馬不知何時走上前來,在其身後說道:「王公,宮門要落鎖了。」

王斌是國舅,楊琦等人可自持身份喚他一聲都尉,宮門司馬微末之官,卻不敢托大,恭敬地尊稱為公。於是王斌轉身走回了車上,准備駕車返回,不經意間瞥到宮門司馬的樣貌深肖一人,他手上動作一頓;「你是」

「宮門司馬蓋順。」蓋順不卑不亢的答道。

一道身影從王斌腦中閃過,他看了看宮門側把腰桿挺得筆直、精神飽滿的衛士們,心里突然有了一個念頭。他深深的看了蓋順一眼,仿佛要記住對方年輕的面孔,點了點頭,而後馭車離開。

宣室殿中,西側的廡廊上有人鋪了張竹席,皇帝身著寬松的燕居常服,手執彤管,正在縑帛上一筆一劃的勾勒著八分楷法。

皇帝寫滿一份,身後一個年紀與皇帝略長幾歲的小黃門機靈的將其換下,小心的放置在桌案一旁,諂笑道:「國家這字寫的真好,一橫一豎,簡直跟那經碑上的字一模一樣。」

這是兩天來第一個與他說些跟本職無關的話的宦官,皇帝大感驚異,他擱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問道:「你難道識字」

「奴婢不識字,只是曾在長安郊野見過一些石碑,模糊記得幾個字,卻不知道意思。」小黃門說完後,跪伏在地,伸出雙手。皇帝明了,把右手放置對方手上,任其揉按。

「你喚作什么名字」皇帝問道。

「奴婢賤名穆順。」

一番問話下來,皇帝漸漸明白穆順的來歷,其本是京兆人,自小入宮,選入尚葯監。本可以安安生生的做尚葯監的宦官,但他卻不甘平庸,仗著自己有幾分聰明勁兒,謀求上進,並找著機會接觸到了還是太子的少帝劉辯。卻被小黃門兼尚葯監高望得知,將他打入北寺獄准備尋機害死,恰逢袁紹帶兵闖入宮中肆意屠殺宦官,高望身死,而穆順由於見機得快,躲在北寺獄里得以逃過一劫。

待董卓入京後,考慮到宮中自袁紹一番殺戮後,宦官幾近死絕,無人照顧小皇帝起居,而董卓雖使士人擔任部分宦官曾經的職位,但在心里也擔心士人與皇帝走得太近,故而半是強征、半是招募、或是將罪犯、俘虜施加宮刑,以充實皇宮。穆順也因此不僅恢復本職,還主管尚葯監,常以閹宦老人自居。

蟄伏三年,直到因為皇帝重病,太醫進葯,需得尚葯監從旁監督,穆順得以隨時伺候,專司皇帝的湯葯。他好了傷疤忘了疼,看到皇帝逐漸康復,穆順自覺有功,心底潛藏已久的心思也再度活絡了起來。皇帝只有十二歲,穆順以為憑借多年的手段,不怕得不到皇帝的寵信。他心知此時是得來不易的時機,使出了渾身解數,而皇帝也另有所圖,與他一唱一和,在外人看來,小皇帝年輕不懂事,已經被穆順給糊弄住了。

「放肆」一聲厲呵突然打斷兩人的談話,皇帝的笑臉一時僵住,穆順膝蓋一彎,登時跪了下去。一老者疾步趨來,狠狠瞪了穆順一眼,復展袖拜倒:「掖庭令臣祀叩見陛下,天子御前,豈容人談笑失儀臣請將穆順帶下責罰。」

此人名喚苗祀,雖是宦官,卻在未央宮中的地位非比尋常,皇帝曾聽王斌刻意提到過。這得從若干年前說起,當初靈帝繼位,宦官與外戚士族矛盾尖銳,士族領袖兼外戚大將軍竇武意圖誅殺宦官,結果被宦官先發制人,以謀反的名義誅殺了竇武等一干士人,是為黨錮之禍。

而苗祀作為大將軍竇武的幕中賓客,本該株連,卻選擇忍辱負重,接受比死刑次一等的腐刑,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為竇武等黨人復仇。二十多年來在南宮擔任卑賤的嗇夫,打掃庭階,清理宮室;私下里卻屢屢與袁紹等士族結交,溝通中外。終於,何進狂妄自大,入宮被張讓所殺,他第一時間逃出宮門,報信袁紹,然後才有接下來的一系列動盪。

事後由於宮中宦官幾近滅絕,掖庭令、永巷令等宦職一度被士人占據。少帝被廢,皇帝繼位,董卓出於私心,托詞皇帝已納伏氏等貴人入宮,而掖庭令等官負責皇帝後妃日常起居,由士人擔任太過敏感,故而將身居該職的士人罷黜,經過妥協,由既是士人出身又是宦官的苗祀擔任。

王斌曾對皇帝分析過現今宮中宦官的組成,底層的宦人良莠不齊、形制雜亂且不說他,位居掖庭令之類的高位宦官幾乎都是由士人把持,一言一行,處處掣肘。皇帝哪怕不想用宦官平衡朝局,也不得不啟用穆順這樣的純宦官,來抵消掉士人滲入宮中的勢力。

皇帝粗熟歷史,知道歷代文人所向往的眾正盈朝對皇帝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眼下苗祀仍與皇帝糾纏,想將穆順帶下發落,皇帝有意維護,苗祀卻態度強硬,非要逼皇帝退讓不可。皇帝頓時惱了,王允對他這態度倒也罷了,現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掖庭令都敢忤逆他

「我思念東都,便讓穆順給我說些當年舊事,也不知他犯了什么罪,讓掖庭令非要將其問罪不可」

苗祀對皇帝話中的火氣充耳不聞,答道:「臣起先已秉明陛下,穆順言笑放肆,已屬失儀。」

「那我赦他無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