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有著平尚書事的職權,在承明殿見過不知多少類似的奏疏,點頭說道:「都是想借此揚名,或是傳繼家學的。」
十三經正義的編修工作由詔書正是下達之後,不僅是普通士人們期待著這幫宿儒能通力合作,打破古今經學以及經學世家之間的桎梏,編撰修訂出一部儒家的曠世巨作來。就連明經科博士韓融、繆斐,光祿大夫伏完,議郎孔融這些成名已久的大儒都動心不已,一個接一個的上疏自薦,請求獻出自家關於經學的注釋作參考,加入到十三經正義的編撰中,那怕是做個刀筆吏。
畢竟這不僅是關乎自身名利,更是關乎家傳,參與編撰的人肯定或多或少的存在私心,會把自家的注釋大篇幅的充入其中,這樣一來,其余未能充入的別家注釋就會被排擠掉、邊緣化。等到此書普及天下,成為策試取士、讀書育人的官方經典之後,其他家的注釋就要被湮沒到歷史的塵埃里去了。
青史留名,將家學變為官方典籍、國家意志的一部分。
如此大的名利you huo,即便是已經官居司徒、錄尚書事的馬日磾都有些動心,何況是其他人。
「這些奏疏里不乏韓公這樣的名士大儒,卻都被國家扣下了。」荀攸用輕松的語氣說著,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沒說准,也沒說不准,這種事情,不拿出點真章出來、或是不拿什么讓國家滿意,即便是再有名望的大儒也別想著參與。」
「國家這是要借此事,一舉收天下大儒之心啊。」荀悅頷首說道。
是否同意讓其余的儒士參與編撰,這個決定權在皇帝一人手上,旁人無從置喙,只要他拿著分蛋糕的刀,就會有無數的大儒名士上趕著求他分一杯羹。荀悅有理由相信,只要過些時日,等這個消息傳到關東乃至於天下之後,海內但凡對名利有心思的名士們,將無不趨之若鶩的趕赴長安。
一輛公車都不用出、一封詔書都不用下,自會有人集於殿下。
「這是陽謀,也是國家所常言的互利共贏。」荀攸此時是越來越佩服皇帝的手段了,他原以為皇帝擅自對經書作解、甚至是否定他人之注,勢必會引起其他家的質疑。沒想到皇帝居然會選擇以自己為主導,召集主要的幾家經傳士族共同編修注釋經書,而且這經書不是傳統的五經,而是把其他不受主流重視的孟子等書提高到與五經並重的地位,一同歸納為十三經,這讓傳習此類經書的世家無不感激涕零,恨不得剖肝相效。
君不見,花了一輩子時光注解孟子、並為此書宣揚的趙岐在當時感動的都要哭了么在這個時候,要是有人敢對此抨擊一點不好,恐怕不用皇帝說話,那人就將遭到無數人的口誅筆伐。
這就是利益共享的魅力,皇帝善於利用外界的壓力逼迫他人跟自己統一戰線,也善於使用利益將人聚集在他身邊。
「饒是如此,仍有些人在背地里說些怪話。」荀悅忽然說道,眉宇間有些不高興:「說陛下欲刪改經義,成一家之言,而廢各家之說,是為專斷。」
「他們那是酸的。」荀攸摸了摸袖口上的花紋,不以為意的說道。
「酸的」荀悅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荀攸想起皇帝偶爾說出來的一句話,仰頭看向荀悅,復述道:「他們只知家傳微薄,參與編修無望,所以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
「喔」荀悅似懂非懂的應了一聲,也不再糾結這個,繼續說道:「且不論他們是不是因為妒忌,還是旁的緣故,都不得讓彼等阻礙這項百年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