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春盤嘗新(2 / 2)

興漢室 武陵年少時 2679 字 2021-01-14

若在平常,宋都指不定會被人說成有失禮數,只是現在劉姜等人也在為這道景況而暗自驚嘆,一時無暇顧及到宋都。

燃燒爆竹也是正旦時必備的儀式之一,它能夠祛除惡鬼邪氣,直到火葯的誕生之後,才開始逐漸取代這種慶賀方式,但爆竹這個稱呼卻流傳了下來。

皇帝嘴角噙著笑,擺手示意穆順多放竹竿,頗有些在後世欣賞焰火的興頭。火葯的配方他自然曉得,只是這種土方子遠達不到真正的軍工級別,要想把火葯當做武器,而不是一個弄個熱鬧的爆竹,就必須要有精細化的配比,精密的提純配方。這樣的實驗性工作,絕不是僅憑一句一硝二磺三木炭就能做到的。

此外,皇帝現在也不需要火葯、更不希望火葯提前誕生,這些對他來說都還太過遙遠。對於火葯,他心里想著的是等到晚年再使人研制,然後將秘方儲存,留給後世子孫,等到天下再次崩壞的時候,興許能將其當做一道底牌拿出來挽救危難。

正想著,爆竹聲聲炸響漸次緩了下來,顯然是燒到了盡頭。

皇帝自不會隨宋都站在這里看上一天,他還有自己的正事要做。只是見宋都臉上仍有些意猶未盡,便寬慰道:「這東西要晚上才好看,你回去後可將你宮前掃除干凈,晚上再讓人燃給你看。」

「那陛下會來看么」宋都忽地問道。

皇帝猶豫了會,答道:「會。」

說完,皇帝便不在此間久佇,在穆順的帶引下離開了椒房,前往宣室准備開始舉行正旦的官方禮儀。

司徒馬日磾、司空趙溫、太尉董承等人早早來到宣室,先是向皇帝慶賀新春,然後由尚書仆射吳碩奉上了幾道詔書,皇帝簡單看了看,很快予以肯准。

這是皇帝從去年的時候開創的規矩,在新年第一天頒布本年第一道詔書,既有昭慶天下的意思、又有暗示本年度治國重心的任務。

隨後皇帝帶著眾人前往明堂宗祀五帝,復登靈台,觀望雲物,正式改元建安,大赦天下。

帝有詔曰:「夫春者,歲之始也。始得其正,則三時有成。比者邊內多難,政失於上,民受其咎,皆朕之過即行改元,以換新年,有司其勉順時氣,勸督農桑,去其螟蛉;詳刑慎罰,拯濟黎民,夙夜匪懈,以稱朕意。」

在提綱挈領的新年詔書之後,緊接著又是嘉獎賞賚的詔令,如詔使各郡國中死罪等囚,減罪一等,發往度遼將軍段煨或寧胡將軍徐榮等處,屯雁門、五原等郡縣,其妻子自隨,許以田宅、牛、種以自給。又賜天下鰥寡孤獨、篤癃、貧無家屬不能自存者,每人粟三斛。

等忙完了這些,朝廷各級官署這才算是正式放假了。皇帝回到宣室後,輕吁了一口氣:「一年到頭,總算可以歇一段時日了。」說完,他便又笑著對趙溫、荀攸等親近侍從說道:「只是還得勞煩諸君入宮奉職照舊,以備邊事不虞。」

「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荀攸引用了句詩經里的一句話,淡淡說道:「此乃臣等的本分。」

趙溫緊接著說道:「為君為民,臣等不敢懈怠。」

皇帝笑了下,拿起桌案上的簡牘,開始說起這幾日急需議論解決的政事。

先議論的是平東將軍曹操呈上的奏疏:

臣操魯鈍,得蒙赦敕,入司兵校,出總符任。臣以累葉受恩,膺荷洪施,不敢惜命。是以將戈帥甲,順天行誅,雖戮夷覆亡不暇。臣功無所執,以偽假實,條不勝華,竊感譏請,益以惟谷臣祖騰,得孝順皇帝所賜御器。今謹獻上四石銅鋗四枚,五石銅鋗一枚,御物有漆畫韋枕二枚,貴人公主有黑漆韋枕三十枚

前面一段是曹操對朝廷赦免其罪,並授予重任的感激及謙虛之辭,後面的一長串名單,則是他重新敬獻給朝廷的宮廷御物。皇帝略掃視了兩眼,這些東西在宮中大都齊備,偶爾有幾樣在遷都之時遺失的小物件,但也不是特別貴重。

皇帝略覺好笑,揚了揚奏疏,說道:「他曹孟德將孝順皇帝賜給他家的御物重新送還,是什么意思是以為遷都後,朝廷已落魄到連宮廷御物都遺缺的地步了」

歷史上曹操的確有將家中的御物獻給皇室,但那是因為朝廷一路顛沛流離,從長安逃難至雒陽,朝不保夕,導致宮廷御物盪然無存。當時遷都許縣的朝廷不僅是御物,窮的連給官員鑄造印鑒的黃金都得從曹操的私財里出,可現在的朝廷跟歷史上完全不是同一個處境,曹操卻做出了同樣的做法,不得不讓人好奇。

曹操不在,若是一個解釋不好,這個做法就會被看作是輕視朝廷。好在憑借著荀氏的友好關系,曹操在朝廷內部有人,故而不怕這會遭人惡意揣測:「陛下既已褫奪了曹氏費亭侯的爵位,彼等自然不能再保有御物,留之有罪、棄之愈加有過,索性奉還朝廷,以示彼赤誠之心。」

「公達說的是,他送的不僅是御物,更是一個態度。」皇帝頷首說道,又將奏疏上不敢惜命、竊敢譏請之類的謙抑辭令再看了一遍,想到這是一代梟雄對他表示伏低做小的奏疏,皇帝心里說不自得是不可能的。在短暫的得意之後,皇帝很快平靜了情緒,說道:「可惜這次懲治了他們二者,我再嘉獎曹操,恐有偏袒之嫌,這封奏疏就照往例處理吧。」

荀攸答應了一聲,左右此舉不過是想在皇帝面前增加對曹操的好感,讓皇帝知道曹操忠漢之心,至於賞賚什么的,則無關緊要了。

「曹操要討伐泰山群寇,這是他任內之事,讓他只管帶兵去做,糧秣軍需,由朝廷下詔責成兗州刺史田芬督辦。」他輕聲說道,倒真像是讓各州方伯俯首聽命的、全天下的皇帝;而不是偏安一隅的、小朝廷的皇帝。

此時的田楷迫於壓力,遣派田豫說服了呂布,與之達成盟好。雖然呂布不會給予任何軍事上的支持,但也不會在田楷與袁譚交戰時從背後突襲。在保證了後方的安全之後,田楷得以調動全部軍力在樂安一帶防守袁譚的進攻。

曹操攻伐泰山,說起來是為了打通從兗州向青州的道路、支援袁譚在青州膠著的戰事,但究竟是什么用意,荀攸等人心里清楚,袁紹身邊的田豐、沮授等人同樣心如明鏡。

如若要支援青州,完全可以沿黃河,走東郡入平原國,哪里需要自求險阻、穿越泰山等丘陵

這就是曹操既不願亂開戰釁,再度得罪朝廷、又不願按兵不動,惹得袁紹不滿,而想出的一個權宜之計。他打算在泰山郡慢慢動兵,靜待朝廷與袁氏之間的實力消長,然後再憑借著兗州這一塊戰略意義重大的要地,為自己沽一個高價。

曹操此刻還不是什么強大的諸侯,在兩方之間,他需要不斷的審時度勢,隨時調整自己的既定戰略,為自己、以及自己的家族姻親獲取最大的利益。皇帝理解他這個騎牆的做法,至於外寬內忌的袁紹能不能忍受曹操這個多年好友在此時對他陽奉陰違,那就是袁紹的事了。

荀攸知道皇帝這是給了曹操一個理由,若是袁紹氣量狹窄,怨怒、忌憚曹操的作為,有意讓田芬制約曹操,那么曹操便可選擇用朝廷下發的詔書予以反擊,屆時曹操就會是新的兗州刺史,同時也等若是直接與袁氏決裂。

轉念一想,討伐泰山,既是皇帝對曹操應對能力與忠誠、立場的考驗,又何嘗不是曹操個人對朝廷、對袁紹兩方格局的試探

「至於劉備,他這個沛相還是陶謙私相署任,可謂名不正言不順。」皇帝說完曹操,又提起了劉備,道:「我不曾一次說過,用人之權,操之於上,左右親近之臣尚不得僭越,況乃地方州牧自孝靈皇帝駕崩,天下紛亂以來,各地州官鮮有不署任官吏、表任郡守的,這就是權移於下,以至眾人肆行無忌,割裂州郡之故。」

趙溫與荀攸相視一眼,有些擔心皇帝會對這個事展開清算,那樣等若是將曹操、陶謙這類中立的諸侯推到對立面去了。

荀攸出於與曹操等人的關系,不好說這些話,還是趙溫接過了這個話頭,點頭應道:「陛下也常言乾綱獨斷,臣也以為然。只是,愚臣淺見,還以為凡事當寬則寬,當嚴則嚴。朝廷遷播以來,大權旁落,關東無主,世道混亂,郡縣有所缺,而朝廷無暇補繼。是故彼等各置缺官,乃權宜之計,卻非全是有意僭越。」

皇帝無聲的笑了下,說道:「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