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此言可味(1 / 2)

興漢室 武陵年少時 2096 字 2021-01-14

興漢室

「故嚴刑峻法,破奸軌之膽。」後漢書·崔駰傳

未央宮,尚書台。

刑部尚書郭溥是馮翊大族出身,年近六旬,是尚書台資歷最老的一個尚書,熟悉各類掌故,人情練達,位居中台數十年,饒是尚書令也多有向他請教。皇帝改革中台,初設刑部,念及手中無人,便考慮到郭溥向來老實守成,讓他去先占個位置,也好對桓典等人進行制衡,等到手下的人都成長起來後,再慢慢調動。

自從駱伯彥等不法商賈被逮捕入獄以後,為其聲援者倒有不少,更有人假借旱災之名,請皇帝大赦天下、寬恕冤獄。皇帝為此一直忍受著各種輿論上帶來的壓力,就連負責審訊駱伯彥的廷尉也很不好過,一方面是馬日磾等人希望他從輕;另一方面是董承、黃琬等人希望他從重,而皇帝迫於形勢,在降雨之前遲遲未曾表態。

如今時機一到,廷尉法衍便帶著廷尉正楊沛入宮請見尚書郭溥,打算就此將案件了結。

刑部的前身是二千石曹,掌管司法訴訟等事務,改制之後,其司法訴訟的權力大都移交廷尉,只留下一個對重大案件的終審與復核的權力,並且還負責在宏觀上指導、協調、監督御史台、廷尉等部門的司法工作。可以說,但凡遇到大案要案,都繞不開刑部,乃至於只要刑部認為有司判罰不當,不符合律令的精神,可以直接提出『意見』。

尚書雖只有六百石,但其威權卻比二千石的九卿還要大,廷尉法衍不敢怠慢,在尚書台東廂恭敬的執板拜見。

郭溥看起來特別親善,他熱情的招呼著二人起身就座,眯著眼問道「法公此行,是要議長安糧商一案吧?」

楊沛嚴肅的點了點頭「不僅是長安一地,連同整個京兆都有不少糧商趁勢牟利、傷害黎庶。此案干系萬民之心,陛下對此早已有『殺一儆百』之語,只是念在旱蝗正熾,不宜輕動。如今旱情稍解,蝗蟲東去,正應借此振奮民心。」

郭溥聽了,眉頭微皺,沉吟了好一會,這才道「我記得孝和皇帝的時候,京都大旱。時雒陽有冤囚,孝和皇帝乃幸雒陽寺獄,清理冤屈,從容寬釋,結果行未還宮,便有澍雨降。眼下亢旱成災,本就和氣有傷,好容易降下甘霖,若是再興大獄……」

「陛下未有失德、朝廷未有理冤、宰輔未有奢僭。而國家親領百姓之罪,受萬方之過,天乃降下甘雨,可見非是寺獄有冤屈之故。」楊沛看了眼仍打算和稀泥的郭溥,毫不客氣的打斷說道「駱伯彥等商賈營私害民,貪虐不法,依律當斬。」

郭溥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他緊盯著楊沛說道「依什么律?」

「當依九章之《雜律》,此外,有律言『賈人不得衣絲乘車』,如今彼等皆衣錦綉、乘軒車,大違其律,其罪還要再加。」即便面對的是位高權重的尚書,楊沛仍毫不示弱的與之對視。

「好、好。」郭溥氣得連笑兩聲,回過頭對一旁老神在在的法衍半是埋怨半是嘲諷的說道「老夫倒不知廷尉府出了個強項……不知法公的意思,也是與這位楊君是一樣的么?」

「楊孔渠在河東任決曹掾時,便不畏強豪,後來奉詔懲處范先余黨,連陛下也稱其『秉公執法』。」法衍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委婉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直到這時郭溥方才明白,這兩人一唱一和的是在逼他就范,若是自己一味的回避下去,就很容易被外人視為偏袒。他想起因病不能視事的司徒馬日磾,不免有些擔憂,話語間也緩和了幾分,先對案件避而不談,與對方拉一拉交情「說起來,楊君與老夫皆是馮翊鄉人。」

楊沛最不喜歡官場上的這些拿腔作勢,他生硬的說道「承蒙掛念,在下正是左馮翊萬年縣人。」說完,他不待對方繼續開口,接著從袖中掏出一張折好的白紙,往下說道「駱伯彥等人,廷尉府已擬定罪狀、懲處在此,還請尚書批閱。」

郭溥臉色森冷,一時沒有去接,饒是平日里再如何中立、守成,一旦遇見利益攸關的事後就會失去公允。這次雖說朝廷只抓了京兆的豪商,但左馮翊、右扶風的豪強無不戰栗。為了保證自己不會同樣深受嚴懲,就只能不讓朝廷開這個先例,這些日子勸皇帝寬赦冤獄的輿論甚囂塵上,其背後未嘗沒有這些人的鼓動。

作為馮翊甲族,郭溥的家人也有不少牽涉其中,原來是仗著司徒馬日磾的勢以及每遇旱災都會行此一事的慣性,沒把這個後果放在心里。如今皇帝是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郭溥也著實失了往日為官的准繩,就在他想著要不要動用權力將其擱置下來、等向馬日磾問計之後再做打算時,法衍干咳了兩聲,悠悠開口了「我等來時,陛下於承明殿會見諸公、有過這么一番話,不知郭公可有耳聞?」

郭溥凝著兩道白眉,向某一處拱手說道「不知聖訓?」

法衍一手撐著席榻,變坐為跪,然後慢慢屈起右腿,站了起來,很是艱難的樣子。楊沛見狀,立即越過桌案扶他,法衍許是坐久了,兩腿有些麻木。他在楊沛的扶持下原地站了會,伸手拿過楊沛手中的文書,傾下身來,將其放在郭溥身前的桌案上,再順勢往前一推「『求雨得雨,旱豈無因』?這是陛下的原話,依我所見,凡事皆有其因。上天之譴,不可不察,若非獄有冤屈,則必然是獄有大賊了。」

「求雨得雨,旱豈無因?」郭溥小聲復述道,不由得出神。

這時法衍與楊沛二人皆已走到建禮門外,途中,楊沛仍有不解道「聖意已定,郭尚書若仍不聽受,自有陛下裁決,法公何須與他多費這番口舌?」

「孔渠,你就是太剛強耿介了。」法衍輕輕吁了口氣,作為他的副手,楊沛的辦事能力以及對律法的熟稔程度遠在他之上,他也向來欣賞這個敢闖的下屬。只是這天下並不只有『法』,在『法』之外還有人情,這卻是楊沛所不屑為之的。

法衍一來是料想自己身體日漸虛弱,兒子法正年紀輕輕,得給他留下一個助力,免得日後法正在朝堂之上無人可依、二來又是不忍見楊沛過剛易折,於是諄諄教誨道「郭尚書最不喜嚴刑峻法,你這般咄咄,反倒使人不快。須知除了剛強之術,還有委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