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相逢難得(2 / 2)

興漢室 武陵年少時 2109 字 2021-01-14

韓龍沒聽到這句牢騷,他忽然看到嚴干放在河邊飲水的坐騎,非常興奮的跑過去左摸右看。

祝公道這才走近前,輕聲對嚴干說道:「自從南匈奴瓦解崩潰,被朝廷編戶以後,並州以北、以西各地便是鮮卑、烏桓等族聚集。雁門郡多鮮卑部族,在太守金公去之前,幾乎年年有越長城劫掠等事。韓龍闔家大小就是這么沒的,他本來是被鮮卑人捉去當奴隸,太守金公到雁門以後,用布帛、茶葉從鮮卑人手中換了一批漢人。原本只是要青壯,但鮮卑人狡猾,拿韓龍這個孩子充數,最後既沒有家、屯田也用不上他,於是就流離各處了。」

嚴干記得對方口中的『太守金公』是指雁門太守金尚,此人曾是皇帝身邊的黃門侍郎出身,名臣金日磾之後。借助著京兆三休的名氣與祖輩的漢匈血統,金尚甫一到任便對鮮卑人恩威並施,用贖買的方式從鮮卑人手中拿回大量漢人,並使這些漢人開墾荒地進行屯田,很快讓蕭條的雁門郡再度恢復了生機。雖然他實力不夠,未能打破胡多漢少、各自混居的格局,也未能掌握雁門全郡,但有他在雁門做好的基礎與榜樣,這才給了太守周尚繼續向北挺進、將定襄郡再度收治的條件。

「沒想到以金府君之仁敏,治下也會有此疏忽。」嚴干在並州尋訪郭氏遺孤時曾聽過金尚的治名,卻沒想到那些看似光輝的政績背後,仍有這樣的疏漏,他不禁感慨一聲。

「也無怪他,此時說出來又能如何?鮮卑人咬死不認,還能出兵討服不成?朝廷當時趁勢滅了最弱的南匈奴,已屬天眷,鮮卑各部一擊百應,想要用兵……」祝公道輕嘆一聲,緩緩道:「得等很久以後了吧。」

嚴干愈加懂得這里頭的難處,若是實力強大,金尚何必在對方劫掠完後又出錢將人贖回來?

「所以韓龍這小子生性好動、頑劣,讓他讀書是千不肯萬不肯的,我見他身子骨好,索性叫他幾招,以後無論是當俠客,還是從軍,都有一技傍身。」祝公道像是父親一樣把兒子的前程都打算好了,這話自然又引起了嚴干探詢的微妙目光,他不動聲色的說完,又輕嘆一聲,道:「對了,我還未問你,你是如何會到張掖來?」

「我是來尋一個人的。」嚴干伸手沖水邊的韓龍招了招手,示意他把喝足了水的馬牽過來:「酒泉楊阿若,你應當認得?」

「東市相斫楊阿若,西市相斫楊阿若。」祝公道輕聲說道,眼底有精光一閃而過,在征求嚴干的同意後,他彎腰將韓龍一把抱上馬背,手牽馬韁,與嚴干並肩走著:「在雍涼誰不識得此人?你為何要尋他呢?難不成……你又是『奉命而來』?」

說罷,祝公道輕笑一聲,接著道:「也是,韓遂舉兵造反,河西四郡豪強皆蜂起響應,譬如酒泉豪強黃氏,因受太守徐公約束過甚,遂起兵殺之,其余武威顏氏、張掖和氏等處叛亂情形也大抵如此。這簡直一如當年,河東豪強叛亂的情形,不過當年爾等可是早早就去了,如今怎么現在才來?而且就你一人?」

嚴干等人其實早就來到河西了,只是一直待在武威按照賈詡走時交給鮑出等人的安排,除了幾家指名的豪強以外,其余人等一概不與接觸。依目前的情勢來看,他們要做的並不是要阻止四郡豪強叛亂或是韓遂奪下河西,而是要在四郡豪強舉兵叛亂之後,再設法一一討滅。所以這些日子里他看到了太多人因此而死,這些人里有很多是無辜的黎庶,也有為國盡忠的郡守縣令,但他們到死都不知道,他們本來可以借助嚴干等人的力量規避這一切。

「一切都是為了最後的大勝。」此行的領頭人張任曾這樣嚴厲的叮囑道:「這些事且不說會不會泄露出去,為韓遂所知;但說是你通告各守、令,以他們的能耐,就真能做好防備了?他們知道是哪家豪強會反叛么?若是不知,豈不是家家受疑,最後家家皆叛?最後河西沒有一家幫手,此戰談何反復?公仲,我念你以後是做大事的人,得要時時明白朝廷的苦心。」

嚴干如何不明白朝廷的苦心?尤其是在親身經歷了河東之亂以後,他比身邊任何人都要明白朝廷、或者說是皇帝的心思。明知將亂而坐視其亂,遇事都講究大破大立,像是有更好的坦途不走,非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從荊棘叢中趟出一條路來。對此,有時他不免也在想,若是當年河東太守王邑早些將衛固和范先這些意圖謀叛的領頭人殺了,震懾群境,那河東的那十數家豪強、上萬黎庶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可當他從並州返回河東的時候,親眼目睹了在沒有霸占田澤、魚肉鄉里的豪強之後,河東郡光是靠官府與黎庶就組成了一道太平景象。或許破而後立、推倒重來才是治太平的真正途徑?就如同治療爛瘡,非得將其連根挖去,再敷葯包扎,而不只是擠出膿水便可。

「其他人都在別處。」嚴干被祝公道喚回了神,他雖不把對方當外人,但也知道有許多隱秘不可以說。

嚴干忽然覺得很安靜,扭頭看了一眼,現韓龍早就趴在馬背上睡去了,一只瘦弱的小手習慣性的抓著腰間的木棍,口水拉著細絲從他的嘴角流出來,滴在棕黃的馬鬃上。祝公道腳步慢了些,又將馬往平坦些的道路上走去,免得將韓龍從背上顛醒,他不再細問,而是說道:「沒想到我游歷至此,也免不得與你行上一路,說起這朝廷大事。看來若是真要避開,非得往西域去不可了。」

「那你可得跑遠些了。」嚴干玩笑著說道,以當今皇帝的雄心壯志,小小的十三州故土豈能滿足得了他?別說是鮮卑、烏桓,以後西域乃至於更遠處,他興許都能在大漢的版圖上見到。

祝公道啞然失笑,說來說去,自己倒像是個被追捕的逃犯。可惜他生性散漫慣了,不想建功立業、光耀門楣,不然幾次三番遇到嚴干這樣的機會,哪有還只是個白衣的道理?他與嚴干笑了幾聲後,收斂神色,說道:「我到張掖的時日比你久些,聽說酒泉徐府君被黃氏等豪強攻殺,楊阿若聲稱討賊,與郡內名士龐淯四處求援未果,反遭黃昂等輩緝捕。楊阿若等人最後只好逃避親近的羌氐部族之中……」

「你知道他的下落?」嚴干心里一緊,忽然問道。

「你已經快找到了。」祝公道動了動寬大猶如蒲扇的長袖,在這寒冷的風中他竟不覺得冷似得:「我在河西四郡游歷了不少時日,見過許多豪俠,都沒有如他這般大義的。」</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