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志明鬼聚眾氓(一)(1 / 2)

回到家中,悶悶不樂,心神不寧。

昨日吃的狼吞虎咽的粟米飯和葵菜也沒有了味道。

想到昨日在麥秸草中,指點江山暢想無限,不由心中苦笑。

如今有資格指點江山的,是各路諸侯。

自己家距離周天子和各路諸侯最近的,就是旁邊鹽水湯里面的那點葵菜和腌韭菜花。據說周天子家生孩子請客,葵菜醬和腌韭菜花都是七蘸料之一,除此之外沒別的能搭上邊的了。

原來想的美噠噠的幾句振聾發聵的言語就抱墨家大腿,現在看來難度又大了幾分,尋常路是真的走不通了。

楚聲王圍宋十月,沒有破城,想必墨家眾人肯定是趕回來幫著守城了。

時間趕得上,但到那時候墨子不會有時間講學,也根本顧不上。一旦到墨子歸來那一天還是籍籍無名,只能以庶民的身份參加殘酷的守城戰。

適很清楚,墨家不是只講善良的傻白甜,守城的規矩多得很。

墨家守城,連坐互保、擾亂人心者絞、扣押妻子為人質方能派人出去偵查、上廁所要匯報防止借機投敵、一人投敵同伍的都要車裂互相監視、婦女上陣男左女右走錯了斬……

兼愛非攻,是目的而非手段,且絕不迂腐,更有手段和組織力,一應技巧俱全。

必須在正式守城之前、在墨子從齊國回來後,就知道自己的名聲,否則凶多吉少。

現在也不能跟兄嫂說多買些糧食准備著,且不說有沒有那么多錢,總需要個理由,兄嫂又不傻。

理由一旦傳出去,造成恐慌,宋公斗不過封臣,殺自己安人心還是做得到的。

直接去求見宋公或是各路封臣,混個祿足以代其耕的飯碗保證餓不死更不可能。

想要見面,最起碼要是士。

士是最低級貴族,世襲的,講血統。

孔子再少賤多能鄙事,那也有貴族血統。即便是爹媽一夜情野合生出,但唯一有繼承權的哥哥是殘疾,八個姐姐都是女的沒繼承權,到底他還是繼承了士的身份。曹劌隱居種地,那也是有佩劍權的,到了宮門報上我乃某某之子某某之後甲士就必須通報。韓信落魄的要飯,投了軍血統貴族的身份一報,那也是直接軍官起步。

和後來信陵君養的那種靠薪水吃飯、不世襲的士,完全不是一回事。

躺在麥秸中再一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想了半夜,摸到了那袋種子,發了發狠,下了決心。

想讓墨子一回來就注意到自己,就需要自己做一些事,而且是要借墨者的名頭做些事。

要做讓墨子能注意到的事,肯定是大事。

讓墨者能注意到的大事,又分兩種。

一種是頂著墨者的名號,去做些壞事,適估計用不了半年,墨者就會找上自己,但下場很可能就是被一劍捅死。

另一種就是頂著墨者的名號,去做好事。墨子雖然心懷天下,但走的還是太高了,游走於諸侯之間,這條路適覺得自己走不通。

但想到昨天遇到的那些農夫,自己又頂著墨者的名號救了一人,正是一個可以突破的點。

把一些科學技術搞成偽裝為鬼神天志之類的迷信,用類似宗教的方式在農夫之中扎根,用不了多久也會將名聲傳出去,到時候就看墨子收不收自己了。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迷信與否是一回事,用不用某些形式的手段,又是另一回事。

只要別踩墨家的底線,應該不會有殺身之禍。

想通了這一節,適握了握拳頭,想著此時農夫的困苦生活,咬牙心道且先吃個一年苦!

為了活著。

第二天一早,適頂著半夜沒睡的黑眼圈忙完了家里的事,悄悄進城找了個認識的人,把嫂子給自己做的那件新衣在城中賣了些錢。

中原地區,農耕為生,這錢也長得和種地的鏟子一樣,都是些諸侯國商人鑄造的劣幣,不是周天子那邊正規的大額稱重的空首布。

數量不多,算了一下堪堪夠用。

這事也沒告訴兄嫂,這些日子自己又表現的勤快,像是變了個人一樣,這件事也都沒注意。

某天早晨,適找了個理由,說是自己要出去幾天。

兄嫂只當他要去聽墨子講學,便給他准備了些幾天吃用的粟米,也沒在意,又囑托幾句便讓適走了。

適悄悄拿著那包種子,揣著賣了衣服換的那幾個錢,孤身一人前往前些日子的那處農田。

……

那日的田間,那日的人。

蘆花抹了一把汗,心里很快活,但又有些失落。

父親的病,真的好了。聽了那人說的用了些蘆根熬水,學著那人的樣子用手指捏出紫火,這種夏天常常死人的暑熱病竟然沒把自己的爹爹帶走。

服勞役去修遠處城牆的哥哥也回來了,居然沒受傷也沒死。

這兩件事都是值得快活的。

只是那個當初承諾會再來、會教她那些救人的法子的人,卻沒有再來。

於是失落。

人沒再來,可來過的痕跡已經抹不掉。

附近的十幾家勞作時帶的水,都是加了些鹽的。

只不過鹽有些貴,只好晚飯的時候少放些鹽。

稍微有些頭疼胸悶的,也都在頭上胸口捏出了一些紫痕,不管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有效,灌一口淡鹽涼白開,覺得心胸通暢。

蘆花舔了舔嘴邊,覺得有些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