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志明鬼聚眾氓(一)(2 / 2)

不知道是剛才喝水時留下的鹽漬,還是之前干涸的汗,總不是那天葚子的味道。

想到那個人,心里有些亂。

思春的年紀總在及笄之前,封閉的環境下忽然遇到一個有些古怪的異性,或者只是一瞥或者只是偶遇,但總會期待下一次邂逅。

因為不了解,所以可以有幻想,於是心當然有些亂。

心亂中,不小心薅出了一棵谷苗,像是受驚的小兔子一樣四處看了看,發現哥哥在前面忙著沒注意到自己,轉過頭悄悄地吐了吐舌頭。

將那棵可能挨罵的谷苗在指尖揉碎,埋在了土里,又把已經化為綠泥的谷苗留下的根坑翼翼地用手填好,這才繼續尋找著下一株可惡的野草。

今天的谷苗有些霉運,剛才被揉碎的那株並不是最後一株慘遭橫禍的。

阡陌間出現了一道身影的時候,又一株無辜的谷苗伴隨著驚喜的喊聲被拔了出來。

這一次拔出谷苗的手沒有再將谷苗毀屍滅跡,而是倒轉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汗,隨即如同看到了春天第一縷綠色春草的脫兔,蹦跳著朝田邊跑去。

可跑到田邊的時候,蘆花卻有些羞怯,忽然間覺得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是先問你叫什么名字?

是先感謝之前的救命之事?

是嬌蠻地說你怎么才來呢?

還是直接把哥哥推出來讓他陪著說話呢?

各種各樣的心思伴隨著輕快的腳步,不知道在心頭翻轉了多少次。

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等真的到了適身邊的時候,說出的卻是:「渴了嗎?」

只帶著賣衣服所得銅錢的適,笑吟吟地點點頭,跟著她一起去地邊喝水。

不長的路,蘆花咯咯唧唧地說了許多和喝水有關的事。

比如鄰家的二嬸晚上煮菜舍不得放鹽啊、比如今天輪到自己家煮草木灰里的白霜啊、又比如鄰家的三哥用布幣刮的身上像是紋身一樣……

一直走到了陶罐邊的時候,蘆花終於忍不住說道:「你真的來了。」

適覺得這話古怪,既不是疑問,也不是反問,只是個平淡的描訴。

「我們墨家一言,駟馬難追其舌。」

這個四字成語適相信蘆花會明白,農兵合一的制度下,三十六家人耕種一丘之地,需要繳納一馬三牛的軍賦,所謂匹馬丘牛。

四丘為一甸,正好湊足四匹馬,一輛駟馬戰車,算是戰車主流時最小的分封單位。

如今征戰頻繁,三牛軍賦早就變成了三馬,一丘之堡便可湊一輛戰車。

駟馬見的多了,這意思也很容易聽懂。

蘆花細心地記下這句話,咂摸著其中的味道,心說你果然不是和我們一樣的人,說話當真有趣。

等再抬頭的時候,發現遠處的哥哥正望著她,她這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走到哥哥旁邊說了幾句,臨走還不忘將裝水的瓦罐遞給適。

蘆花的哥哥叫葦,回來後就聽說了之前家里發生的事,這時候見了真人,連連感謝。

適正愁沒有機會混飯吃,便因著話頭問道:「你爹爹可好些了?」

蘆花搶在有些木訥憨厚的哥哥之前答道:「好多了。之前還讓我去城里謝你,還訓斥我忘了問你名字呢……」

悄眼看著適,適報上自己的名字。

蘆花想,原來你叫適,這樣以後在城里就能找到你了。

葦也連連感謝,拉著適的手就要回家。

家中雖然沒什么好吃的,但粟米飯、韭菜花還是拿得出的。

他是個做農活的手,又出征打過仗,一把子力氣,拉的適險些站不住。

拉手的時候,感覺到葦的手心滿滿都是繭子,顯然不知道摸了多少次戈矛與農具,粗糙而又有力。

這時候天色還早,雖盛情難卻,適還是卻了。

「天色還早,稼穡不等人,正是除草的好時候。我既來了,就先一起除草吧,晚些時候再回去吃飯。」

說完,掙開了葦的手,彎腰低頭去薅地上的草。

他心說,我不但要吃飯,還要常駐沙家浜呢。

既要常駐沙家浜,總要有個理由至少不招人厭。

抱布貿絲、匪來貿絲這樣的事,肯定是做不出來。

那就不妨彎腰干活,只當多了個勞力,各取所需,交相得利。

葦也是個憨實的人,見適如此,以為這也是墨家規矩,便也沒再說什么,心說可要賣力總不好讓人薅的比自己還快——這一點是他想多了。

於是他在前面飛快,蘆花跟在適的右邊,兩個人並排邊閑聊邊薅草。

平日擾人的虻和蟲,竟不那么討厭了。

耳邊嗡嗡的虻虻振翅,蘆花竟還有閑心捉著一個像小時候那樣扭掉翅膀扔到螞蟻窩旁……

ps:

一:之前墨子的那番龍傲天般的、認為墨家道理不可更改的言論,不是偽造,源於墨經。諸子基本都這樣,強勢的很,一步不退。要是連理論自信都沒有,諸子也就不是諸子了。

二:本人無神論者,凡是天鬼、天志、鬼神之類的言論,請觀後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