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志明鬼聚眾氓(二)(1 / 2)

不能吃苦卻心懷夢想的人,不是野心家而是空想家。

晚飯之前,適的脖頸已經被曬的起了一層曝皮,熱辣辣的疼。

在心里哎呦呦地叫了幾聲,卻沒有張嘴。

伸手悄悄摸了一下脖頸,就像是皮被人用小刀切開一個口、然後直接整張地撕下來一般,用手觸摸不啻於在被剝皮之後在上面拿著刷子刷。

地里只剩下他和葦,蘆花在西山的影子落在地頭的時候就先回去了。

特地准備了一只腌的齁死人卻一直舍不得吃的兔子腿。即便是在宋國,兔子也不總自己撞到木樁上,這兔子很是難得。

簡單的粟米飯、腌韭菜、煮豆葉。

院內點起了一小堆火,驅走蚊蟲。

蘆花忙碌的像是門外桑樹下那團在葉下安家的野蜂,不斷飛舞,腳步歡快而又倉促,踏出了野蜂飛舞般的節奏。

家中無酒,便將酸漿草和紫葚煮在一起,用了一小塊布濾掉里面的渣滓,給客人位上的陶罐中斟的滿滿。

西山的影子投到田邊的時候,她擔心時間不夠自己准備好晚飯。

可現在,當陶罐中的葚漿水中最後一抹漣漪都平靜的時候,她又站在門前望著小路,覺得太陽今天比平日往山下墜的速度要慢許多。

女孩的熱盼並不會讓適更改腳步,在和葦決定回家後,他特意選了一條遠一些的路。

一路上和前幾日曾圍坐一起閑聊的人打著招呼,或是低頭采幾枚認識的簡單草葯。

一群頑鬧的孩子不小心跌倒在地,石頭劃破了胳膊,適便采摘了一些有麻醉和止血作用的野菊花,讓那孩子嚼碎後敷在傷口上。

野菊花含有麻醉效果的生物鹼,擦破傷口的男孩子咀嚼了一陣,舌頭便不是自己的了,口水伴著綠色的汁沿著嘴角流下,惹來旁邊孩子陣陣的打趣。

趁機和這些孩子們講了一個現編造的神農嘗草發現這種草葯的故事,這時候哪里有講故事的人,這樣一個簡單的故事讓這群孩子覺得新奇無比。

適又和孩子們聊了幾句,心中很是可憐。

很多孩子的命很苦。

生活不易,有時候女人也要上田勞作。

或是去准備柴草,或為在田里勞作的丈夫孩子做飯,或為出征的兒子縫補衣服,很少有時間來管孩子。

有些孩子四五歲尚且不怎么會說話,也不會走跑。不是他們是庶民所以笨,而是因為家里太忙,做母親的沒法看孩子,只好准備一些細細的沙土曬干後鋪在地上。

將小孩子放在這些細細的、不會傷人的沙土上。吃喝拉撒全在沙土上,就像是貓砂一樣,拉了粑粑或是尿在上面,將那些沙土戳走再墊上新的,這樣就可以省出時間做別的事。

如此一來,小孩子在沙土上躺到三四歲,要是會說話、會走跑那反而真的有鬼了。封閉條件下,啞巴家庭的孩子不會說話,未必是生理不能,沒學過說話怎么說?

畢竟,看孩子是個並不輕松的、需要極多時間的活。

好在這些圍在適旁邊玩鬧的孩子,尚屬正常。

這些孩子的父母字肯定不認識,所見所聞也只是從軍出征過程中和同村社的庶民一起看到的那點事。宋國這些年又是個只挨打不能還手的國家,這世面見得就更少了。

小孩子瞪著烏溜溜的眼睛,聽完了適講的小故事之後,稱呼也從陌生人變為了「適哥哥」,央求著適再給他們講幾個故事。

那些在田邊准備回家的農夫也是難得聽個故事,但畢竟是大人,心中雖然也想聽,可是想到這時候也該讓人回去吃飯了,總是不好意思。

適倒是樂的如此,這戰國之後的故事講不了,可春秋夏商也有不少可以編造的故事,這時候還沒有紀傳體史,隨便一個故事用紀傳體講出來也很有意思,比之夜一黑就睡覺要強得多,還可以趁機和這些人拉近關系。

最重要的是,這是曲線傳教的第一步,先把人吸引過來。

聽著那些孩子的央求,適笑道:「那就這樣吧,等天黑以後,你們來葦的家。我在院子里給你們講故事,你們來聽就好。要是白天做活還有閑心,也都可以來聽聽。」

說完又問葦道:「這不會麻煩吧?」

葦憨憨一笑,咧嘴道:「都是比鄰,一個戰車後面打仗的,一份丘田里換田耕種的,哪有什么麻煩?其實,我也願意聽你講的這些東西,真好聽。」

適哈哈一笑,一打響指道:「那就這么定了,今晚上我給你們講個楚國伍子胥的故事。這可是個厲害人物,當年為了報仇可是把楚王的墓都挖了,把死掉的楚王拉出來鞭屍……」

鞭屍與否,不知真假,但在宗法制深入人心的時代,這個故事的意義重大。

而且伍子胥的故事做評書之類的長篇也可以,什么千金小姐、掘墓鞭屍、一夜白頭、七星龍淵之類的或是編造或是附會的趣聞,足以匯聚幾十家人無事的時候聚在一起聽講故事。

只要聚在一起,聽得多了,以後講什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上來就和這些庶民講「兼愛」、「非攻」這類的東西,是吸引不了人的。而且,很顯然這些東西是說給士大夫和君王聽的,受制於局限性墨家還是把希望寄托在君主身上。

說到鞭屍的事,眾人都吸了口涼氣,頓時覺得這個故事的確很有意思,心想反正晚上無事,正好來聽聽。

眾人都都知道適之前救了葦和蘆花的爹一事,邀去吃飯也在情理之中。都想著讓適先去吃飯,也好早點聽故事。

適卻並不怎么著急,雖然肚子餓,可是他還是和這些人閑七閑八地聊著,旁敲側擊地詢問著一些必須知道的事。

最起碼,他要知道現在的土地制度、需要知道自己可能面臨的基層管理者是村社自治還是那些低級的士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