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仙葯共品皓首懸(三)(1 / 2)

越是簡單的道理,越容易讓人接受。

適要徹底去除祭祀的神聖性,便要把神聖的祭祀中加入最常見的煙火氣。

蘆花等人分發著「將來祭祀要用的天梯」時,適看著那些盛裝打扮已經昏迷不可能再醒來的少女,暗暗嘆了口氣。

如果這些人還能醒來,或許這些巫祝還能有點貢獻,可以作為麻葯。

但想來這些人絕對不可能再醒來了,否則在烈火焚燒的時候會發出尖叫。

這不比河伯娶婦,河伯娶婦將人扔到黃河中,隨波逐流到河心,那些慘叫呼救會被河浪掩蓋人們也看不到直觀的痛苦。

適覺得如今已經吸引了眾人的注意,便要想辦法趁機廢除活人祭祀的習慣,於是便用了一個極為惡俗生活化的、毫無神聖意味的理由。

「這祝融是天帝帝俊之臣,乃是帝俊的火正。帝俊有妻,常羲與羲和,雖然不知真假,可你們也都知道羲和是誰吧?」

他這樣一問,在場眾人紛紛道:「便是十日之母。」

此時有兩種傳說,一種說是後羿射日、另一種說是羲和約束兒子讓他們輪班倒替。

但整體上,帝俊就是天帝、天帝之妻生日月的傳說已經很普遍。只是各國各地流傳的版本不同。

適見眾人這樣一說,拍手道:「那重黎是帝俊之臣,有絕地天通之大功,帝俊以女妻之。你們想想這么祭祀能對嗎?那太陽之母是羲和、重黎的妻子的母親也是羲和,這群巫祝拿少女祭祀祝融重黎火神作為侍妾請求不干旱,這算是怎么回事?」

這滿滿生活惡俗的話說出,含沙射影,在場眾人頓時明白過來,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前年大旱是已經發生了的必然。

巫祝們說是因為祭品不足,所以加重祭品多收錢財。

適剛來的時候,之說這些巫祝沒有資格祭祀,最多算是專業知識不足、清退了事。

可這番話一說,這就不是沒有資格祭祀這么簡單了,而是純屬是那些巫祝招致的旱災,這是故意瀆職並造成了重大危害。

前者最多挨罵,後者可是要命來償的。

正如宋國人想象君王最大的快樂就是在地頭曬太陽一樣,民眾們對於神明的生活總是猜測成生活中的模樣。在沒有系統地將他們神聖化之前,人們的想象力也就於此。

適的意思很明白:太陽是祝融的大舅哥、祝融的妻子是太陽的妹妹,你們真有想象力,祭祀祝融,弄些少女去當侍妾祈求別干旱,這不是作死這是什么?人家當大舅哥的能願意嗎?

把神話講成家長里短、婆媳妯娌,適也算是第一人。

一旁的公造冶聽得只想笑,死命地憋住嘴,心說適的嘴真惡毒。

經過剛才的事,主動和被動已經轉換,那些巫祝們絞盡腦汁想要反駁適的這番誅心之言,卻怎么也想不到更好的說辭。

適在那痛心疾首地說道:「你們想想這算是怎么回事?這就相當於爹死了,祭祀父親的時候燒個侍妾,當媽的難道不會拿棍子抽你?你們也有姊妹、也有兄弟,在外面受了氣不去找家人出氣嗎?祝融之妻回家一說因為侍妾自己受了冷落,當哥哥的見妹妹受了委屈,豈能高興?我不知道你們啊,反正要是我,我是不高興……」

故意留出了話頭,當即就有幾個提前混入人群的墨者接話道:「任誰也不會高興啊。」

隨後這些提前混入人群的墨者抓緊時間挑動幾句,場面登時混亂。

用最簡單的家長里短弄出神明的煙火氣,讓他們徹底喪失神聖地位,所有的想象也就止步於家長里短。

在場的千余人早見了適的神跡,又聽適把前歲大旱的屎盆子扣在了巫祝身上,而且扣的如此閑庭信步,理由又是簡單到是個人就能理解,哪里還能沒有怒氣?

適不喜歡吃人血饅頭,但也不是不會吃,於是又挑唆道:「前歲大旱,我也有所耳聞。赤地千里,寸草不生,還有一些地方餓的沒東西吃,便吃人。兒子餓死了,當媽的不忍心吃,便與別人交換著吃……」

此時還不至於出現易子相食的情況,但這些人最多的活動范圍也就在百里之內,適又說的不是本地,只說聽說。

眾人想象一下這樣的畫面,再回憶起前年大旱的種種慘劇,雖不至於說有適說的那么慘,可也有許多慘痛的、不願想起的回憶。

這樣的畫面被適提及,那些在前年大旱中挨過餓、失去過親人的民眾再也遏制不住怒火。

適清楚,前年的大旱和巫祝們一點關系都沒有。因為他信無神。

但巫祝既然保持著祭祀權,享受著眾人的信任、承載著眾人的希望,當這些希望和信任變為憤怒時,這責任也需要去承受。

這和做事一樣。

什么都不做,便不會做錯。

只要做,總有錯,抓住錯的一點,猛力擊打,便可讓對方難以翻身。

論及挑唆眾人情緒,這些巫祝哪里及得上適的水平。

提前混入人群中的墨者,當起了適的傳聲筒。

適是大中心,這些混入人群中的墨者作為一朵朵梅花的花蕊,也用同樣的話挑唆著眾人的情緒。

眼看著群情激奮,或有那些被祭祀少女的父母嚎啕大哭,或有前歲大旱中失去親人的家庭廝聲叫喊,人心沸騰。

巫祝們眼看著局面已經不受控制,情急之下,慌不擇詞,大聲道:「如你所說,我們並不能溝通天地神明,祭祀不得法。既是這樣,又怎么會讓神明震怒呢?」

大喊之下,靠近祭台的人也覺得似乎有些道理,只看適怎么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