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草帛書義墨道存(下)(1 / 2)

眾墨者見墨子寫了這樣一段話,心中考慮一番,若有所得。

造篾啟歲看著這番話,忽然想到了當日辯五十四見獵心喜時,想拉著適辯論時,被適用什么「每人都來一升飯」的問題搪塞開那件事,恍然大悟。

「這樣說來,很多東西是不能靠口舌去辯的?以適的性子,若無把握絕不會去辯,可他的把握源於對天志的了解,這又怎么能贏呢?有些辯題,縱然口舌辯贏了,可若以天志來評對錯,其實已經輸了。」

說了一句,墨子稱贊道:「啟歲,你說的很對,就是這樣的。故而我說,我有天志,如匠人之規矩。但很多事是不能夠用事實來驗證的,那還需要口舌去論證。所以可以用事實去驗證的,那就沒有相辯的必要了。」

「比如問及晏嬰與仲尼誰高,這就不需要口舌相辯。看似不用相辯,實則什么是高?什么是矮?這是已經早就定下的、不可更改的規矩,是為根基。」

平日很少說玩笑話的先生忽然說了一句玩笑,眾人都笑而不語,心說可不就是這樣的道理嗎?

晏子身材矮小,所以出使楚國的時候楚王在城牆挖了狗洞,結果晏嬰說我這是來到狗國不是人國,導致天下皆知,晏嬰是不在意自己身高的人,所以可以用此來做玩笑。

仲尼身材高大,臂長肩寬,駕車射箭均罕有敵手,九尺之軀也是天下聞名。

眾人均想,以適對天志的了解,恐怕很多東西他只要說了,那就一定是對的,而且想要驗證他也一定能拿出辦法,只是不知道他還知道些什么?

不只是那些墨者好奇,連墨子自己也很好奇。

適卻知道,自己知道的東西其實最重要的幾點,墨子已經說出來一項了,就是剛才說的那番話。

這是漁,而非魚。

自己的魚再多,如果沒有人繼承捕魚術,那也是無意義的。而如果捕魚術有人繼承了,自己的魚並不會改變,總有一天會有更多的人自己捕獲上來。

方法才是最重要的,結論反而是次要的,尤其是對這些被適寄予極大希望的墨者而言。

墨子剛才的那句玩笑,讓適心中一動。

既然墨子說,高與矮就是早已定下的規矩,那直線、線段、角、圓難道不也是這樣被定義之後才能討論的嗎?

《墨經》的精髓之處,就在於那些定義,而墨子本身也是這樣思考的,這就是極好的開端。

只是,怎么把墨家的這些定義和道理,快速地傳播出去呢?必須有一個龐大的隨時關注墨者的群體才行,可是這個群體又是需要慢慢培養的,一開始就講什么「一中同長即為圓」之類的東西,怕是並不能吸引多少人。

仔細考慮後,適終於愉快地決定做一次文抄公。

他提起筆,又道:「剛才的字,是先生寫的。剛才的話,算不得字,我曾看過一篇雄文,今日就寫下來,大家一同聽聽。」

說完,一揮而就,將從琢磨造紙開始就已經思索的那篇文章半抄、半重創作地寫了出來。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

「青,取之於藍,而勝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

他一邊寫,一邊大聲誦讀荀子的名篇……至少前半段是荀子的名篇。

等到了「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之後,這一句話卻放到了後面,接著這段話的又用了劉伯溫的《說虎》,將善假於物這四個字著重論述了一番。

能抄的不多,後半段都是自己寫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文辭實在和前面沒法比,但還是成功地把《勸學》名篇的主題思想帶歪了。

禽滑厘聽著適在那里誦讀,當聽到「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時,心道:「做此文者,應是儒家,但實想不出是哪一家之儒」。

等聽到「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的時候,禽滑厘已經不去琢磨這是儒分六家中的哪一家了,而是緊跟在適的後面誦讀著前文。

及至「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這一句的時候,禽滑厘已經確信,此文必將名傳天下,萬眾誦讀。

大段的比喻、一氣呵成;深奧的道理、現於常見。

禽滑厘心說,此文一出,單單是幾句話,就足以在市井間傳誦,更何況其中的道理。

然而等他聽到變了位置的「善假於物也」時,臉色忽變。

就像是前面正在吃美味的炙肉,甚至於這句善假於物也算是最為肥美的部分,可這一口吃完,下面的東西頓時變成了毫無味道的白蠟。

若只是以後半段論,其實與大多數墨者的水平相差不多。但有了前面的雄文對照,頓時變得有些難以下咽。

禽滑厘之前跟著誦讀的激情全無,露出了幾分可惜的神色。

等適全都念完後,一些文化水平稍低的墨者還沉浸其中,包括後半段的道理。

那些文化水平較高的、貴族出身的墨者們一個個都笑看著適。

墨子先贊道:「天下雄文!」

接著誹道:「僅限前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