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葵花初綻金烏棲(二)(2 / 2)

偶爾有人毆斗,這兩個人也會出面制止。原本只是講道理,後來有一次道理沒講成,那人便將兩人全都按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極為特殊的時候,這兩人也會邀請一些脾氣相投的人喝酒,喝的都是市井之人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好酒。既清、且烈的上品,一杯便醉。

需要出手闊綽的時候,這兩人也毫不含糊。誰家急用錢,只要問清楚了,出手便是從不要利錢,看似就是一群爽快的游俠兒。

這兩人從來不談那場讓沛邑驚動的祭祀,仿佛和他們毫無關系一樣,只是偶爾有人問起的時候,便說到時自見分曉。

到七月份的時候,加入工匠會的沛邑手工業者們基本都在互助得利的情況下完成了今年的軍賦,聽的故事也聽了很多,終於有人開始問起一些事。

比如墨者到底是做什么的?

比如墨者的義到底是什么樣的?

比如我們可以成為墨者嗎?

比如你們可以教我們寫字嗎?

這樣或是那樣的請求問出之後,兩人一般都不會直接回答,哪怕是在酒後也不回答,而是非要等到第二天才回答。

往往到了第二天,便會有墨者從城外趕來,專門負責解答、或是解決這些問題。

臉上有疤痕的人解釋道:「這叫……術業有專攻。我們的人是這樣說的,每個人做不同的事。他們解答你們的疑惑比我和駱猾厘要強的多。」

從那幾次詢問之後,晚上講的故事,也逐漸變成了墨者的道與義。來講學的人,拿著一張在沛邑人看來古怪的「帛」,上面寫滿了字,就按照上面的字來講,很通俗也很易懂,卻總能引來眾人的拍手叫好。

最開始,只是講一些粗淺的道理。

比如某一天,一名揣著名為「講義」的「草帛」,講起了一個字。

權字。

不是權力的權,而是權衡的權。

「子墨子曰:於所體之中,而權輕重之謂權。權,非為是也,非非為非也,權,正也。斷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也,非取害也,取利也。其所取者,人之所執也。遇盜人,而斷指以免身,利也;其遇盜人,害也。」

講義的人,寫出了權衡的權字,解釋道:「子墨子說,在所做的事體中,衡量它的輕重叫做『權』。」

「權,並不是對的,也不就是錯的。」

「權,是正當的,是辯證的,是矛盾的。」

「砍斷手指以保存手腕,那是在利中選取大的,在害中選取小的。」

「在害中選取小的,並不是取害,這是取利。」

「遇上強盜,砍斷手指以免殺身之禍,這是利;遇上強盜,這是害。這種利與害,是辯證且相對的。」

這樣簡單的道理,卻在市井之中引起了轟動,人們思索著墨者說的這些話,越發覺得玄妙。

權,不是對的,也不是錯的。一個簡單而又不失哲理的闡釋,開始了墨者講義的第一課,教會的是這些市井之人辯證地去看待問題。

這是子墨子的原話,子墨子也稱贊過適最能理解這段話,所以講義的一部分內容自然是書秘適編寫的。這算是最簡單的對立統一規律。

從這一次講義開始,逐漸的,這些市井手工業者開始聽到一些墨子在各國行義、周游、游歷的故事。

又到某一天,一名墨者講義者講完了一個故事後,這些人陷入了思索。

「子墨子當年南游楚國,楚王不願見,就派穆賀去見。穆賀聽了子墨子的主張後,說:『你的主張確實好啊,但您不是貴族,恐怕王公們會因為您是個普通百姓而不采用啊』。子墨子則反問:『如果一把草根可以治病,百姓吃了會好、天子吃了也會好,難道天子會因為這是草根或者這是百姓吃的而不服用嗎?既然是這樣,那么王公貴族就不應該從百姓手中征收賦稅,來釀造美酒祭祀天帝,因為這不是他們種植的,而是百姓種植的啊,天帝肯定會因為這是百姓種植的而嫌棄的!』」

這個故事講完,立刻有人不屑地嘀咕道:「何止不是他們種植的,難道釀酒這種事還不是我們這些庶農工商來做嗎?真要是嫌棄我們,大可以不吃我們種植的食物、不用我們制造的器物、不喝我們釀造的酒水!」

「就是!」

「不稼不穡,卻谷米豐登。憑什么?」

「這就不對!要不說墨子的主張是對的,就該尚賢平等。」

「你們墨者不是有什么樂土之說嗎?倒是說給我們聽聽啊。」

看著這些氣勢洶洶的市井之民,講義的墨者收好自己的草帛,笑道:「今日就說到這,日後咱們再慢慢講。過幾日工匠會的人會從商丘趕來幾人,他們會來傳授你們制作一樣新農具,到時候咱們邊做事邊慢慢談……」

就這樣,這些墨者慢慢在沛邑的手工業者中扎下了根,靠著工匠會和集資合營的榨油作坊和公共磨坊,從利上捆綁著眾人,又開始慢慢地灌輸著墨者的義。

到這些工匠們逐漸開始了解之前認為神秘兮兮的墨者後,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很快傳遍了沛邑。

八月初的某天,沛邑外的葵花也已經綻放的時候,沛邑的兩名墨者請了很多的手工業者飲酒。

酒不多,菜是鹽煮豆,招待他們的是個少見的女墨者,扎著一條古怪卻可愛的白布圍裙。

席間,駱猾厘似乎喝多了,喝醉了,口舌不清地說道:「看著吧!金烏將棲。那些巫祝都該死,都是騙人錢財的、淫人女兒的。等到金烏棲時,便要在眾人面前揭穿他們,讓他們死於萬眾眼前……什么祝融血,那是奇毒,那些巫祝早就死了,他們還以為真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