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 十步殺人笑晏晏(一)(2 / 2)

滕叔羽聽那巫祝還在阿諛,哼了一聲道:「你們宋人的事,我本不想管。只你既說你是淮人並非殷人,我倒是可以管一管。若不然,莫說萬錢,就是萬金我也不會出手。」

巫祝明白滕人與宋人的過節,滕叔羽既是公族之後,這仇恨更深。

當年滕國曾被宋國滅國,後又復國。

宋國平齊震楚的時候,也曾對滕國多加施壓,就因為滕公姓姬親晉,便去討伐幾次。後諸侯一起城「成周」城的時候,宋公直接告訴滕侯,這是你們親戚的事,我是公爵你是侯爵,你替宋國出人出力去修成周城吧,我就不去了。

如今宋國也淪落到這般境地,只可惜滕國更慘,十年前已被越國所滅。

滕叔羽本就對墨者心存芥蒂,當年楚人借公輸班之力改良攻城器械,與越人爭霸。墨子止楚攻宋,後公尚過游越,朱勾願以五百里之地封墨子,墨子認為這是賣了自己的義,要是賣的話不如賣在中原又何必賣到越地,於是不去。

但越人也從公尚過那里學到一些守城的器械,又學到一些對付楚人攻城的手段,借此反向一用,便用在滅滕國事上,器械齊備滕人難守。

是以滕叔羽心存恨意,也有心侮辱墨者:最好讓如今的越王知道,曾經差點被封地五百里的墨者不過如此,敗於滕人之手。

至於墨者具體有什么手段,滕叔羽並不知曉。

他十五歲殺人,雖是公室卻也是遠支小宗,國滅後隱居市井手下亦有不少朋友,正好想要借此成名,以備將來復國之時成就一番事業。

這是沛邑大族從滕地以重金聘來的人物,滕叔羽自認自己的劍術已極高,至少在滕邑從無敵手。

他自有態度,巫祝見此信心更盛,說道:「屆時只需要格殺幾名墨者,挫其銳氣便可。墨者人多,但以血親仇論,他們總不好一擁而上。」

滕叔羽冷笑道:「我殺人若是殺得興起,只怕收不住。我只管殺人,殺累了再說,剩下的事都是你們的。」

巫祝不敢再說什么,心說也罷,你縱然神力,又能殺幾個?復仇事小,讓墨者不敢再做那些事方為大事,若能殺個七八個,應能鎮住這些墨者。血親復仇以一次為止,他們若是再殺我們,大可以前往商丘控告。

正思索間,棺木隊列的最前面忽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看來已經看到了那些相聚於此的民眾。

此哭聲如同春日里的第一朵烏雲,頃刻間引來了春雨,後面哭聲四起,極為整齊。

那服大功喪、與滕叔羽交流的巫祝,也急忙放聲大哭,後面吹奏敲打的人也開始忙碌起來。

滕叔羽心中煩躁,心道這些人也不爽利,既是復仇又何必裝哭,只要多雇人手將墨者全都斬殺就是。

又想,當日墨翟就靠一張嘴,騙的楚王不敢攻宋,他今日倒要看看這張嘴能否擋住自己的劍。若自己一人格殺眾多墨者,將來復國之時,或可為司馬,正可光耀,自己與滕地一次未敗,今日便要殺個痛快。

…………

哭聲隨風,聽的人渾身難受,不少民眾紛紛側目,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待走近之後,經歷過上一次祭祀事的民眾便認出了這些巫祝,心中不免奇怪。

均想,上次身有祝融血金烏翼的墨覡,不是教會了這些巫祝祭祀之法了嗎?當日還是眾人請求的,只怕墨者將來離開,不如讓這些巫祝學會,怎地這些人竟然都死了?

就在這時,滕叔羽等人從隊列中走出,盯著遠處巡查的那些乘車或是跟隨馬車的村社鄉民,心道觀這些墨者只怕本事稀松,心中更信。

滕叔羽走到前面,棺木附近的哭聲漸漸停歇,墨者就像是沒聽到一樣,絲毫不管這些人的哭。

棺木最前面的那個形貌美麗的女子,穿著一身孝,身形更俏,沖著滕叔羽跪下,以頭搶地,大聲哭道:「父之仇弗與共戴天!妾身弱而無力,難以復仇。今日請勇士相助復仇!若墨者凶惡、今日不能復仇,我便隨父親而去!」

說完咬牙切齒地咒罵幾句,咬破自己食指盟誓,在一干民眾面前沖著滕叔羽再拜,以血塗面。

女子哭道:「父親唯有我一女,最是疼愛。小時家貧,我見別人乘車,便想要,可家貧難買有無牛馬,父親便做小車親自拉車。小時家貧,我欲吃魚,冬日風寒,父親便親涉,不惜凍的雙腿麻木,也要給我捕魚。」

「大後學字,父親舍不得食脂膏,存留下點燭以便我學字;後父親多病,我只想侍奉左右,喂食喂葯,終身不離。」

「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見者,親也。子欲養而親不待,天下至苦事!如今父親已逝,我真想就這樣死了啊!」

她說到這,忽然指著遠處正站在葵花之下的適,咒罵道:「就是這人,殺我父親!我還不能死,還要報血親之仇!請勇士為我殺此人!」

說完將頭咚咚地磕在地上,血流滿面,模糊了花容,更惹人憐。眾人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這女人也沒有說清楚,但聽這女人這樣一說,那些生活化的細節一哭,最動人心。

人皆有父母,又想起自己小時候父母的愛,此時那些已無父母的,聽著那悲吟哭泣,心中悲傷莫名。

再看這一身俏孝之美的女子被墨覡逼得滿臉是血,更生同情,卻無人想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