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萬民約政勢洶洶(四)(2 / 2)

滕叔羽知道,就算這時候再死,也無意義,終於長嘆一口氣,也不去吃墨者送來的食物。

他自半閉著眼,忽然聽到有腳步聲,接著便是身邊的伙伴挪動身軀的身影,有伙伴輕輕碰了他一下,小聲道:「有墨者來了。」

滕叔羽無奈地睜開眼,篝火對面走來兩人。

一人身穿齊國特色的短衣,腰配劍,面色不像是大部分墨者那么黑,而是帶著貴族的白潤。即便刻意想做大部分墨者那般行走的方式,但是舉止之間仍舊還有貴族味流轉。

跟在他身後一尺的是一個高個勇士,頭戴兩尺高的危冠,身穿短褐,不倫不類。腰間佩著一口劍,並無劍鞘,劍身較短且細,在前端有一處很明顯的收腰,極為秀氣,顯是楚劍,而非中原劍。

這兩人靠近之後,滕叔羽的伙伴面露不安神色,卻不想那個身穿齊人特色短衣的人先沖著滕叔羽拜了一下道:「我聽聞了您的事,所以特來看望勇士。」

這句話一說完,滕叔羽的臉騰的一下漲紅,心道這人分明是來羞辱自己,自己哪里是什么勇士?

正午的事,他已後悔,如今又被這些墨者侮辱,哪里還能忍受?

旁邊的伙伴朋友一聽這話,紛紛怒容,只覺得這些墨者欺人太甚。事已至此,我們的朱契也收回了、認輸也認了,你們還要如何?

滕叔羽怒道:「士!可殺而不可辱!」

說罷,竟然不顧傷口崩裂的危險,強行要站起來。旁邊伙伴朋友也不相勸,而是主動攙扶著可能崩開傷口的滕叔羽想要起身,一個個睚眥欲裂想要和這些墨者拼死一搏。

卻不想身穿齊短衣那人正色道:「我如何是來辱你?只是聽聞你非惜身而是要留以舉大事,雖不知要做的大事是什么,但終究也算的是勇士了。況且,恫嚇你的是駱猾厘,射傷你的是禽滑厘,我哪有資格來侮辱您呢?」

滕叔羽見此人說的真誠,卻不知道自己勇在何處,但想來這人應該真不是來侮辱自己的,於是朗聲道:「如此最好!我乃滕叔秀之後,若非留此身做大事,即便身死也絕不受辱!」

他常把自己的姓氏掛在嘴邊,此時脫口而出,只是習慣,也多少有些不想讓祖先受辱的意思。

卻不想話音剛落,跟隨前來的那個頭戴兩尺危冠那人嗤聲一笑,不屑道:「錯叔秀之後?很了不起嗎?何至於整日掛在嘴邊?」

滕叔羽一怔,再看此人,知道此人打扮必是楚人,恐怕還是王族或是公族,心中暗驚,不想墨者之中還有這樣出身的人物。

楚人好巫祝、祭祀,因此服飾與中原不同。士冠極高,也是延續了氏族祭祀做鳥類尾羽冠羽的習慣,而且喜好佩戴這種高冠的多是公族王族之內的人物。

滕國被滅,最能依仗的就是楚人。齊魯如今正弱,越人正強,宋人已不是襄公之時,想要復國或許只能依靠楚人的力量。

滕叔羽見此人雖穿短褐,可是說話極為高傲,又是楚人,忍不住便問了一句。

頭戴高冠之人哼聲道:「羋姓、屈氏。名將。現為普通墨者。」

有時候介紹自己,未必需要追尋遠古的祖先,只需要說出自己特定的姓氏,便足以震懾住一些整日把家族姓氏掛在嘴邊的人。

簡單的一句話,看上去只是說自己叫屈將,是楚人,羋姓屈氏,但在滕叔羽這樣的人聽來,味道截然不同。

屈氏是楚國王族公族分支的大族,世代作為楚國莫敖,這原本是僅次於楚王的高位掌管軍權。屈氏代代世襲,直到後來楚王借機讓莫敖居於令尹、左司馬之後,這才壓制住了屈氏。

如今能夠隨意說自己是屈氏的人不多,縱然不是嫡子也是大宗庶子。

昔年十四國弭兵之會簽訂合約,劃定了各自的勢力范圍,開啟了長達幾十年的晉楚冷戰,為中原各國換來了夾縫中喘息生存的機會,直到強晉解體。為了在弭兵之會中占據優勢,楚莫敖屈建內穿皮甲佩劍參加會盟,准備若是霸權分得不均就掀桌廝殺,天下聞名,以致死後晉侯親自遣人往楚吊唁。

後人父子相繼莫敖之職,另有封地者則冠以別氏,屈氏如今在楚國與昭氏、景氏幾族共掌楚國國政,遠不是滕叔羽這樣需要追溯到錯叔秀才能說明自己血統高貴的人。

此時三晉還未打破楚國金玉其外的表象,楚此時隱隱為天下第一大國,這其中的莫敖家族與滕叔羽不可同日而語。

況且楚人自稱為王,錯叔秀終究也不過是個侯爵,雖不是混的最慘的諸姬,可楚人不知道滅了多少諸姬封國,言語間自有不屑的底蘊。

這不是墨者不重血統眾人平等的道理,可對付滕叔羽這種人,便要用他的道理來壓服他,告訴他墨者之中貴族有的是,你不要以為你自己是個人物。

先聲奪人,以滕叔羽的道理震懾,才能和滕叔羽講清楚墨者的道理。

再看屈將居於那個齊人之後,顯是師徒;又想今日所見之事,不管是屈將還是這齊人都未立名出面,顯然在墨者之中均非居於高位。

想及於此,滕叔羽不禁駭然,臉上一紅想到自己總提姓氏家族,竟不想連這個都被墨者比下去,忍不住問道:「你既是羋姓屈氏子木莫敖之後,竟在墨者中不居高位,只是普通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