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萬民約政勢洶洶(四)(1 / 2)

辯五十四這也是謙虛,他自認口舌之利在墨者之中罕有敵手,急智未必不如適。

再者適雖好辯,但辯五十四認為適擅長的是以物驗辯,而非以口舌辯,明日之事正要靠口舌之利。他既敢承此任,必有信心,可都是一家人,總要謙虛一下。

適琢磨了一下各種細節,說道:「明日恐怕也用不到什么急智。無非就是篡政立新。這些都是細節事,俱已商量清楚的。」

辯五十四一直想要和適相辯,聽適這么一說,嘿嘿一笑問道:「只怕還有兩件事需要急智。」

「其一,分自己的部分權利授予行政者,是否可收回?如何收回?授權是否可悔?」

「其二,你說邦國自成時,萬民已經將部分權利授予出去,那么是否意味著君王就已經先於我們得到了治權?畢竟是先有了邦國,再有了你我這些人告訴民眾邦國律令緣何形成,所以君王在我們的前面先接受了這些權利。就像你說腳下的大地是圓的,並不是你說了是圓的之後才是圓的,而是在你發現之前它已經圓了。」

其余人一聽這話,低頭沉思,只覺得確實有一些說不清楚的地方。

適卻哈哈一笑,反問道:「兄長,若民眾能問出這些問題,我今日又何必把嗓子說啞?這是這些學問傳到王公貴族、楊朱、孟孫陽、列御寇、子夏徒眾那些人耳中後才會問及的問題。這些問題該你這個墨辯去解答……與我何干?」

「真要是明日民眾能問出這些問題,咱們墨者便可以洗洗睡了。這天下把義都已經想到這一步了,咱們又何必傳義天下?」

「我只盼有生之年,能聽到民眾這樣問便心滿意足了,明日若是聽到,恐怕會喜極而泣甚至喜極而亡。」

辯五十四早已想出了應對之辭,本想著與適相辯,不想適直接推脫,嘿然一聲不免悵然。

其余墨者一聽適的話,也紛紛大笑,墨子說道:「杞人多顛沛遷徙,復國滅國不下五次,故而多憂,甚至有憂天陷落者。五十四的這番問題,大有杞人之態。」

「不過適的話也對,你的這番言辭,將來這里的事北傳,楊朱、段干木、吳起、公羊高、谷梁赤、孟孫陽等人怕是也要質問,到時有你與人相辯的機會。」

「這些事太遠,今日的事還有許多尚未解決。禽滑厘抓回的滕叔羽、那些被我們強留的沛邑大族,今晚就要解決,先做好這件事。」

墨子考慮了一番,思索著解決這些事的最佳人選,考慮著弟子們的性情習慣,半天指著辯五十四道:「這樣,你去告知一聲胡非,讓他去解決滕叔羽的事。此人日後或還有用,今日事最忌被伙伴朋友恥笑,先去幫他不被恥笑,再談後面的事。」

適與其余墨者一聽墨子說的這人,思及胡非曾經做過的事,均想:「先生選胡非去做這件事,正合適。」

胡非是姓氏,不是名。墨者之中都叫他胡非,外人稱之胡非子,實則名叫胡非琮。

既有姓氏,也是貴族,若論家族流傳更是淵源到堯舜之時,乃是真正的娥皇女英之後。

後武王封虞滿於陳,為三恪,奉舜帝的祭祀。虞滿薨,謚號胡。有後人公子名非,這一支便以胡非為氏。

陳被楚滅後,公室王族遷至齊國,代齊之田、武子之孫,與胡非氏都屬同源。

前墨子游齊,胡非琮成了墨子弟子。他既是貴族出身,又處在田氏風光的齊國,自小飽讀文章,又有一手劍射之術,只是墨者之中這樣的人物太多,非驚才絕艷之輩難有大名,是故名聲不顯。

這一次沛邑事,中原墨者齊聚,胡非也攜自己的弟子從齊趕來,與眾人相見。

墨子既選他去處理滕叔羽的事,自有自己的打算,眾人在聽了這人故事後也覺得選此人極為合適。

…………

遠處的一堆篝火旁,身中並不致命四箭的滕叔羽臉色鐵青,盯著燃燒的篝火一言不發。

身旁的伙伴或有出言相勸,他也不答。

被禽滑厘射中帶回,墨者下午在萬民面前說的那些話,他一點都聽不進去,心中想的只是自己的恥辱。

禽滑厘說讓他知墨者手段、知天下之大,他已經知曉,可覺得知曉的晚了。

若是早知道墨者並不是只會動嘴皮子的人,哪里會來趟這趟渾水?只要不出滕地,依舊是第一勇士,如今卻好,自己不但不敢與人斗,還因為想留著身軀做大事而逃走。

身上的四箭,全在身後。

他以往與人相搏,總喜歡赤膊露出上身筋肉,如今中箭再也不可能做赤膊事了,露出背後傷疤,不需相搏便會被人恥笑而死。

縱然這些伙伴仍舊信任,可他還是覺得後悔無比。

有時候決定就是一瞬間,這一瞬間便可決定成為英雄或是懦夫,然而時間不會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