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 半歲荏苒弊邑治(七)(2 / 2)

一路上不斷有人過來打招呼,兩名護衛的劍士跟在左右,提防著可能的意外。

適這半年多一直挺活躍的,即便墨者之外的鄉民也大約知道了墨者的一些奇怪的叫法。

成年人多叫他書秘,熟悉的便叫適,孩子們都叫校介。

此時亂哄哄的,適卻很喜歡這種活泛的喧囂,想到肚子餓了,便也去吃飯。

墨者去年秋天大聚一次之後,有了一些變動,每個人每個月都會領取幾個錢作為平日之用。

平日吃用自然有墨家內部分發准備,平日出去吃飯之類都需要用自己的錢。兩名劍士的吃用與適無關,適自去吃飯,劍士就跟在左右並不去吃。

他到了飯肆,葦也看到了他,高喊了一句打了聲招呼。適也半年沒見葦了,但是之前在商丘村社的時候都是在他家住著,兩人極為熟悉。

笑著過去坐下,正在葦身邊的商人看了一眼適,心說多聽聞此人名聲,也聽聞此人年輕,卻不想竟是如此年紀?

這商人在從魏趕來之前,吳起便和他說過幾個墨者中的人物,當時又是麥粉之類的東西剛剛在魏都傳開,這商人自然知道適的名聲。

適看了一眼葦旁邊的商人,也沒覺得有什么奇怪的,沛地各地來的人不少,各懷目的,他也不在意,自己還不到被人刺殺那般重要。

他笑著走過去,按著自己的習慣和葦握了握手,這也算是此時的禮儀,後藺相如的家主宦者令繆賢就被燕王握過。

「半年未見,今日前來,正好,一起喝酒。」

適坐下後,飯肆的主人笑吟吟地過來,打了聲招呼。適便隨意要了一些平日常見的食物,要了一疊鹽煮豆,外加一壺烈酒。

葦嗅了嗅那些烈酒,贊道:「早就聽說這些烈酒了,往常每年歲末能喝一碗酸酒就算好的,如今竟能喝上這樣的酒……」

適也笑道:「我當日在兩位夫子那里求學的時候,常喝,如今成了墨者,手中無錢,喝的卻少。你若不來,我也舍不得喝……」

謊言的最高境界,就是連自己都信了。

兩位根本不存在的夫子,適已經說的爐火純青,葦便贊道:「當日在村社,就知道你是要做大事的。都說你有本事,卻不求那些富貴,怕是那些富貴入不得你的眼啊。要不然縱做大夫,也吃不上麥粉喝不上這烈酒,確實無趣。」

適舉碗大笑,知是笑談。

既然已經不是貴族式的分餐跪坐制,這里的習慣也逐漸朝著適熟悉的那種世俗味道而去。

兩人碰了一下碗,各自小飲了一口。

一旁的商人暗道:「這人也算是墨者中的人物,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竟然平日喝不上這些酒水?這倒是怪了,我只聽說墨者在魏地就換了不少金子,這酒也不太精貴,哪里會喝不起呢?墨者的錢,難道不就是這些人的錢嗎?」

他是怎么也想不通墨者內部的運作形式,可葦耳濡目染之下多少知道,知道適此言不虛。

烈酒入吼,各自夾起一枚鹽煮的豆子,隨意閑聊,竟是毫無滯澀。

葦說到自己是來送糞硝的,順帶還有近滕鄉的事。

適用被酒辣的有些不舒服的舌頭舔了舔嘴唇,拿筷子點著桌面道:「近滕鄉的事,你不要想了。你去不成。家里就一老父,蘆花又做墨醫在外,你便是想去也去不成。」

「這事當時巨子已經有令,家中無昆弟者,不得去。你們去了,家中的地誰種?雖說什伍已編,可少了勞力,什伍中其余人家心中難免不滿。即便如今沒有不滿,將來總會。你們亭長沒說清楚?」

葦笑道:「哪有的事,說的清楚,是我非要來的。什伍共耕的人也都說讓我去,家中的田什伍自有照應。亭長聽我說的急切真誠,也就同意了。」

「再者,墨者不是說要行義兼愛嗎?我去近滕鄉幫助他們,將來他們一樣可以幫我……比如萬一哪日這里遭了災荒,不是一樣嗎?」

適笑著搖頭道:「道理是這樣的,但規矩終究還是規矩。你是墨者嗎?還不是吧?既不是墨者,那就要以利相導。墨家可不是只談義不談利啊。墨者是為了利天下,但也不是想要每個親近墨者的人都變得越發窮困啊。量力而行,不妨他人之利,方是長久計。」

「這天下,哪能讓每個人都成墨者呢?要是想著實現樂土就要讓天下人都成為墨者,那可便錯了。」

他無意中透露出一些墨者內部的路線分歧,不過尚不嚴峻,只是隨口一提,葦也不在意。

葦嘿笑道:「難不成我想做點行義的事,竟不對?」

適舉起碗和他碰了一下道:「你對,但那亭長不對。規矩就是規矩,於情理對的於規矩未必對。你若是墨者,此事不消說,但你不是,那亭長又不是不知道你家的情況,他還同意……的確,心是好的,也覺得你的田什伍共耕的人能先幫你耕種,但這是不合規矩的。巨子最重規矩了,這事免不得要把他召回談談的。」

「好了,不提這事了,這是墨者內的事,就算你來了最終書秘吏還是要審核的。我也好久沒見村社那些人了,如今你們在嚙桑鄉,開墾種植,眾人有什么迫切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