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五章 百乘金玉悖轍還(十三)(2 / 2)

如果只是講道理,連適都不明白此時的戰爭目的是什么。

墨者講道理,講邏輯,而講道理講邏輯往往會苦悶地尋求根源。

墨子尋求了半輩子道理,覺得從邏輯上講,似乎唯一能說得通的就是「不義之戰可以獲得利益」。

於是就想到了一個邏輯上說得通的想法:只要能給出一個證明,證明不需要不義之戰也能獲得利益、而且獲得的利益比不義之戰得到的更多,似乎天下的戰爭就消亡了。

墨子被適這兩年講的那些東西弄得有些思維轉變,因而心頭極為猶豫。

看著侍坐左右的弟子們,許久道:「人們制造衣裘是為了什么呢?冬天用以御寒,夏天用以防暑。凡是縫制衣服的原則,冬天能增加溫暖、夏天能增加涼爽。符合的,就增益它;不能增加的,就去掉。人們建造房子是為了什么呢?冬天用以抵御風寒,夏天用以防御炎熱和下雨,有盜賊能夠防守兼顧。符合的,就增益它;不符合的,就去掉。」

「凡事總得有目的呀。那君王的目的是什么?」

「我覺得,他得先知道自己的目的,然後在為自己的目的制定合適的政策。人們知道衣服的目的,所以衣服越來越好;人們知道房屋的目的,所以房屋越來越好。」

「國君可能想,我要爭霸。但爭霸就是做國君的目的嗎?」

「就像衣服一樣,你可以想讓衣服夏天穿著熱、冬天穿著冷……你可以,但這並不是制造衣服的目的啊。如果講清楚了道理,是不是君王就能夠明白……」

他看了一眼適,鄭重道:「明白君王只是邦國的主權,他的財富和榮耀能也只能來源於全體國民的財富和富足。」

墨子甚至能夠想到,適會提出反對的意見,所以先看了適一眼。

適聽了這話,卻不住點頭,心道:「先生啊,您說的太有道理了……問題是您覺得君王只是邦國的主權象征,可君王卻不願意啊。這得用刀劍逼著他們願意,可不是道理能講清楚的。」

墨子有些奇怪與適在那點頭,問道:「適,你認為這些道理是正確的嗎?」

適連聲道:「先生的道理,極對。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反正現在只是講道理,還沒有講做法,適不可能從道理這直接反對可能推出的做法。

墨子又問了問其余的弟子,其余弟子也紛紛同意,怎么想都覺得這道理好像真的沒錯。

既然眾人對這個道理並不反對,那就算是做到了上下同義。

墨子便道:「如今,魏人、楚人有求於我等。種種新技、奇技,都是可以利天下的。」

「我原來以為,要讓財富翻倍,可能需要三十年時間。可是現在適以天志推出的許多事物,讓我覺得其實讓財富翻倍只需要三五年就可以。什么樣的戰爭,能讓財富三五年內翻倍的?」

「所以,我想這是一個機會。借助他們有求於我們的時機,推廣墨者的種種道義。如果有可能,甚至我可以親自出面去見魏斯和熊當。」

「魏楚不爭,重立弭兵會約,各自發展,讓國民富足財富增加……或許是可能的。難道這不是更可以利天下嗎?」

「適既然說,君主和分封貴族有天然的矛盾,這一點我是同意的。那么我們墨者可不可以利用這個矛盾,與君主合作,打壓分封貴族,這樣君王又需要依靠我們的力量,也就只能接受我們利天下的主張。」

「沛縣的治理魏、楚都已看到,那么只要我們墨者能夠幫助君王讓他看到按照我們這樣做,不需要不義之戰,財富也能增加,是不是就可以更快地利天下呢?」

「墨者可以不斷培養為吏者,前往魏、楚兩國,支持國君變革,同時又秉持著利天下之心……只要君王都用墨者為吏,那么墨者的義不就是天下的義了嗎?」

適聽了這話,心頭暗驚,心道:「先生,您這是要右傾啊……秦墨已經證明過這辦法不行了……」

墨子又講了講剩余的許多,大致的意思就是:是不是可以在保持沛縣做墨者行義根基的同時,不斷派遣墨者借助君王和貴族的矛盾利天下……這看上去仍舊沒放棄自己的獨立性,但一旦實行就絕不可能是這么簡單。

不只是秦墨這樣證明過,別的事也這樣證明過,一旦君王的權力足以壓制貴族,就會立刻和貴族們聯手剿滅掉思想過於激進的墨者。

到時候,只怕喪失了獨立性、自己的武裝不夠強大自保的墨者的屍體……便會從白雪皚皚的燕之孤竹,一路掛到四季如春的楚之辰陽。

絕大多是時候,適都是支持墨子的決定的,完美地做一個好學生、好弟子。

這一次,他是第一次以宣義部部首的身份,參加這次墨者高層的會議。

但他思考了一下,終究還是起身,在第一次正式身份的發言中道:「先生,我不能同意您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