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五章 百乘金玉悖轍還(十三)(1 / 2)

一道牆、一條線,將彼此爭霸了二百年的晉楚分隔。

公造冶和摹成子跨過那兩條線,詢問了這些人到底想要什么,憑借自己的推斷和猜測,猜透了晉人和楚人的想法,總結出來後回報給墨子。

魏人想要稼穡、堆肥、良種、壟作、輪作等等農業變革技術,同時還希望得到草帛、耬車之類的新的手工業品。

楚人想要的更多,因為他們原本並不知道墨者這里到底有什么,看到之後知道了種種好處,因此便希望的更多。

這兩方的意見經過公造冶和摹成子的匯總,遞交給墨者的高層探討。

墨子聽兩人說完,心中不禁再一次有些「幻想」,覺得這真是個利天下的機會。

適聽這兩人說完,心中充滿了警覺,覺得不管是魏斯還是新繼的楚王熊當,都是雄主。兩雄相爭,天下必又是一場大亂。

其實兩個人的想法差不多,只不過墨子多少還對王公貴族抱有一絲幻想。

也可能,只是他年紀大了,即便適提出了約天下的辦法,覺得太過漫長,墨子或許希望在自己離開這個世界、用三寸棺包裹屍體之前就能看到天下大治。

從四百多墨者中推選出來的二十多個墨者的高層人物各有所思,適不是七悟害,只有提議權沒有表決權,所以他在等待別人說出來想法。

好半晌,墨子道:「魏人又求於我等、楚人有求於我等,所求之物又是利天下的。所以……我在想,這是不是一個利天下的機會?」

他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弟子們,忽然問道:「適,你說君王的財富是什么?」

適想了想,回道:「這要分公私的。以私論,是美姬、珠玉、田產、宮室。以公論,則是這個邦國。邦國的基礎是萬民,而君王作為萬民的主權象征,萬民的富庶富足,就是君王的財富。以公論,君王的財富能也只能是國民的富足。」

這是一種剝離了現實的主權說法,適偷換了概念,將君王虛化為主權的符號,並不是一個具體的人。

然而墨子和其余墨者很贊同這個說法,紛紛點頭。

公與私的區別,就是君王作為主權象征和一個家族個人的區別,這一點對於對公、私、政事、家事一直分得很清的諸夏而言,很容易理解。

墨子問道:「如你所言,君王應該是公的?還是私的?」

「道理上,應該是公的。」

墨子點頭,猶豫了片刻道:「那么征戰爭霸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是為了國民富足,不需要不義之戰,只要能夠按適所說的發展生產就可以。國土不增加,但財富總能在二十年內翻一倍到兩倍。」

這是墨者一直以來的主張,某種程度上適也是這種主張。

但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適和墨子的意見是有分歧的。

適覺得,統一一下,那就不用打了。就算不能做到完全的郡縣大一統,有周天子分封之初完全碾壓各家親戚的實力也行,用約天下之劍逼著天下君王非攻。

墨子則覺得,或許是可以和君王講清楚道理的,只要道理講清楚了,其實這是個很容易做出的選擇——以利益來看,非攻比不義之戰帶來的利益更多,只要講清楚利害,遇到聰慧的君王應該就不會去做那些有害而無利的事。

適聽到墨子這樣說,知道墨子可能心中還是存在幻想,至少一直隱藏在心底,即便多少年已經證明了這條路行不通,卻依舊盼著嘗試一下。

畢竟,這看起來似乎是一條捷徑,一條可以很快利天下的捷徑。

而且,按照墨家的邏輯學推演之術,實在找不出理由為什么可以發展生產力卻偏偏要去戰爭。

聖人為政一國,一國可倍也;大之為政天下,天下可倍也。其倍之,非外取地也,因其國家去其無用之費,足以倍之。聖王為政,其發令、興事、使民、用財也,無不加用而為者。

如果治國者的政策,不能讓國富增倍,按照邏輯和道理來講,不應該去做啊。

只是一部分墨者始終沒想明白一個問題,不是天下人都講邏輯、講道理的。

其實連適自己都沒弄明白現在的戰爭目的是為了什么。

新興的地主階層還未掌權,不是為了土地去打;諸夏的繼承法沒有那么復雜,貴族們也不是為了繼承權去打;唯一有心思利天下、定天下、並有自己的政治綱領和代表階層的墨者,還在襁褓之中,打不了;為了市場壟斷傾銷之類的資產階級戰爭原因,更是連毫毛都沒露出;諸夏是家庭小奴隸制,不是大規模奴隸制,為了奴隸去打也不對;各國變法還未成功,自耕農階層和新興軍功地主階層還沒有驅動力,這也不是理由……

可從二百年前開始,就是在打,打的昏天暗地,自家親戚、甥舅、母族之間,打的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