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五章 墨守成規心余悸(七)(2 / 2)

近侍搖頭,心說我哪里會守城呢?君子難道不知道嗎?

公孫澤失笑道:「你既不會守城,又怎么知道誰的命令能夠守好城呢?但你只要知道禮就可以了。」

「令自天子出、令自諸侯出、卻不能令自大夫賤民出。如果墨者的命令與國君的命令相悖,以國君的命令為准,這便是守禮。」

看到近侍似乎有些不解,還沉浸在國君的命令是否能守住城邑的疑惑中,公孫澤正色冷聲道:「我問你,若是天下人都這樣想,還會有紛爭嗎?」

「賤民種植、做工、服役。士駕車、管轄。大夫治理。上卿為諸侯分憂。諸侯保護天子周禮。令從天子出,不服者征討、不尊者滅國、違禮者烹殺……天下豈不安定?」

「你自然疑惑,國君的命令能否守住商丘。但如果你不疑惑、天下人也不疑惑,只要國君守禮,楚人又怎么有理由攻擊呢?天子有令,諸國討伐悖禮者,連守城這樣的事都不會出現,你的疑惑到時也就不存在了。」

近侍似乎終於明白過來,道了聲唯,便跟隨在公孫澤的後面,一同前往商丘。

城外,三十里內的農夫忙碌著,用城內墨者征集的墨車或是馬車,裝著自家的糧食,被強制遷徙到城中。

不斷有穿著古怪衣服的墨者在一旁維護秩序,或是登記物品,不少人忙著砍樹或是鏟除宿麥,一片忙碌。

公孫澤在車上暗暗嘆氣,看著那些到處有著墨者痕跡的墨車、雙轅馬車、磨坊、改造後的曲轅犁,還有滿地的麥田,心中沉悶。

墨者離開了那個村社,適也離開的那個村社,可墨者的想法卻如同秋天的野火一般焚燒著。

借助著這些和墨者抹不去關系的農具、車輛、種植辦法,墨者的威望越來越高,那些道理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去聽。

「守禮難、悖禮易。墨者的道義,終究是要禍亂天下的。人人爭利、人人平等,則野心輩出,天下豈能安定?」

「如今天下已亂,若再人人平等,那韓趙魏三侯可以為侯,天下各國又怎么會安定?只怕戰亂四起啊。」

慨嘆一聲,搖搖頭,想著天下間若是相信了人人平等皆天帝之臣的說法之後,天下將會變成什么恐怖模樣。

禮崩樂壞,天下已經亂了,要是再加上平等,這天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遠處,那些帶著孩子老人、或是推著墨車或是背著行囊的農夫,時不時回頭看看那些被鏟除的庄稼,每一步都走的如此沉重,墨車的吱呀聲更是帶出了幾分清冷。

道路旁,一人拿著一個瓦罐倒扣在手中,用手敲擊打著節拍;另一人站在一旁,吹奏著陶笛,哀婉凄涼。

還有幾人隨著這哀怨的節拍,哀聲高唱。

肅肅鴇羽,集於苞栩。王事靡盬,不能兿稷黍。

父母何怙?悠悠蒼天!曷其有所?

肅肅鴇翼,集於苞棘。王事靡盬,不能兿黍稷。

父母何食?悠悠蒼天!曷其有極?

肅肅鴇行,集於苞桑。王事靡盬,不能兿稻粱。

父母何嘗?悠悠蒼天!曷其有常?

很簡單的曲調,很哀傷的情愫,很無奈的情懷,都在這一首《鴇羽》之中。

調子不對,這是公孫澤的第一反應,這調子更讓人心酸,更叫人落淚,也更讓人不滿,卻也更簡單,更容易傳唱。

戰亂不得息、庄稼完蛋了,父母吃什么啊?悠悠蒼天啊,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公孫澤認出了打節拍的、吹陶笛的、領著開唱的,都是墨者。

只有墨者才有這樣奇怪的打扮:一身干活的短褐、腰間卻懸著可以買一身上好衣裳的銅劍、頭上包著墨黑色的頭巾。

那些被強迫燒毀了自己庄稼、強制前往商丘守城的農夫,聽著這蒼涼的曲調、無奈的心情、可悲的意境,哪里還能忍得住。

幾個人的聲音,引動起道路上農夫的情愫,伴著燒毀麥田、焚燒樹木的濃煙,歌聲四起。

公孫澤嘆了口氣,看到了適的背影,駕車駛過正在那里和農夫講著墨者將來要讓天下安定的道理的適,想要提醒一聲適,這首《鴇羽》的調子錯了,這是不合規矩的。

但終究,看著那些悲涼的農夫,沒有說出口。搖搖頭與適擦肩而過,自朝商丘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