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二章 陣整亦恐虛實擾(四)(2 / 2)

君子必忠君,公孫澤心想,自己既然吃著國君給予的俸祿、擁有著國君給予的封地,那么就要為國君分憂。

現在國都被圍,此次出城夜襲,如果能夠俘獲一名楚人貴族,正可以消散楚人士氣,正算是為國君分憂的辦法。

可是,君子也必有德。

公孫澤心想,以射禮而論,對方的血統比自己高貴,就算是交戰之時,也只能虛拉弓弦嚇唬走對方,卻不能真的一言不發就射……若是射了,那么當年鄭伯射周天子的那一箭,又和自己所做的有什么區別?

再者,對方言辭有度、彬彬有禮,正是真正的君子,又和那些粗糙的墨者完全不同,這種君子是可以成為朋友的,而且對方已經獻上了野味表示服輸,難道還要抓捕他們呢?

當年楚人因為沒有進貢縮酒的苞茅,才被親桓公合諸侯而攻,但公孫澤一直認為齊桓公只是為了尊天子,絕不是為了攻占楚國,所以只要楚人當時貢獻了苞茅,戰爭就算是結束了。

今日之事,只是為了讓楚人驚慌,挫敗楚人銳氣。楚人已經獻出禮物,真正的君子不該在這時候還繼續追擊。

只是,忠與德,不能兩全,到底哪種才算是君子所為呢?

公孫澤暗道:「若仲尼尚在,必有答論。只可惜遍觀此時天下,誰人又能解答?我不上前,是不能為君分憂;我若上前,是不守君子之德……我到底還算不算是君子?」

只是猶豫間,其余人已經沖散了護衛的楚人,將那名飲酒半醉的楚之貴族俘獲,以隨身攜帶的繩索綁縛。

公孫澤嘆了口氣,心中無奈,暗道:「若是綁縛了貴族,必以車載而歸,如今卻又那里尋戰車?就算有,只怕這些墨者也未必會選擇如此。」

果然,帶隊那墨者將貴族綁縛之後,直接將繩索的一端拴在了自己身上,喝道:「你若逃走,必死。如今只有隨我回商丘!你可聽懂了?」

他以雅音和楚語各說了一遍,半醉的楚人貴族連聲答允,帶隊墨者心道:「此人身旁護衛勇悍,血統必貴,雖不能讓楚人退兵,但也足以震撼楚人,完成巨子的要求。」

「如今已俘獲一人,正該返回,不可拖延。」

說罷又將其余俘虜綁縛,將還在身邊的六十多人集中起來,說道:「目的已然達成,宜速退!」

出城之時,有百二十人,如今只剩半數,其余人入了楚營之後便四散追殺楚人,脫離了隊伍。

夜里又不辨東西,四處散去,根本不能聚攏。

有人喊道:「此時便退,其余人怎么辦?其中尚且有我朋友,不若在此稍微等待,楚人已經慌亂,必不會被圍。」

那墨者卻道:「墨者規矩,不可更改。出城之前,我便說不可離開隊伍,不可擅自沖鋒,此事乃是令。犯禁而死,死得其所,為什么要等他們?」

「況且,楚人一旦圍過來,今夜之事便毫無作用。若是出城之前我不曾說,如今必然等,可既然出城之前已經說清楚,便必然不等。難道我們墨者便無朋友義氣之心?只是規矩更大。」

公孫澤知道墨者的規矩嚴苛,也知道這些墨者不可能回頭,只好勸說道:「這些沖殺之人都是銳士,正可以讓他們回去。將來若是擊破楚軍,尚且需要駕車沖擊。養士不易,從小操練,需十余年方能駕車射箭揮戈……」

墨者哼聲道:「這些道理,只能於戰後去講。野戰不辨東西,一旦分散在楚營之中,必然不能返回。我只再說一遍,若想留下,我不阻礙。若想回去,便即刻整隊退回!」

說罷,他站在隊伍的一側,橫劍身前道:「願意留下救助朋友的,站在右側!其余人,准備退走!」

又數了幾個數,當即有幾人站了出來,只罵道:「都說墨者無君無父,竟也無朋友無義!世間若只有你們的規矩,豈無情?你們便走,我只留下來接應朋友伙伴!」

那人又揮劍高呼道:「可有更多勇士願意隨我?」

這一聲喊,又有幾人站出來,喝道:「我們皆有勇氣!」

說完又故意看了那墨者幾眼,卻不想那墨者面無表情,根本不理這幾個人,對剩余的人道:「撤走!」

公孫澤眼看四周還在酣戰的眾人,又看看那幾名站出來的勇士,嘆息一聲,心道:「既是君上委托墨翟守城,又讓我等皆聽墨翟之令,那么便應該聽。出城之前已說過不可擅自散開,如今也只能返回。可是……這么做,又似乎不對,日後出城殺敵,難道不讓其余人寒心嗎?然而若是守規矩,似乎便又不可能出現這種事……」

仍舊猶豫,他已經被其余人推著前行,朝著商丘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