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四章 內外勾連百尺嘆(九)(1 / 2)

楚人這一次圍商丘,從不是單單楚人和宋人之間的問題,而是涉及到三家分晉之後天下局勢的大事。

楚人北上三晉同盟是否還能穩固?鄭、衛、宋等弱邦臣服於誰?秦人是否能夠借著楚人北上爭霸的機會奪回西河打開通往中原的通路?

不止涉及到那些擬人如一的各國,還有不如一的國內許多人的利益。

單單是一個魏國,圍繞這件事便涉及多許多人的夢想和利益。

七十歲的魏斯、垂垂老矣的李悝、背負著小人之名的吳起、正值盛年未嘗一敗的繼承人魏擊、被群臣認為應該獲得中山國封地的魏斯之弟魏成子、逐漸開始強勢的公族一系、魏國強勢的根源士人、待老一輩人都死去後有上位可能的中年人……

所有這些人,都在盯著商丘,盯著這場似乎注定即將掀起波瀾的新一輪晉楚爭霸的引子。

的確,守商丘的是善守的墨者,但天下幾乎所有人對於這一場圍城,都看做是一場新的晉楚爭霸的開端。

多少次晉楚爭霸都是圍繞著宋國打起來的。

城濮之戰,因為楚人攻宋晉人救宋;之後的兩次弭兵會,也都是在商丘城外。

楚人圍攻商丘,天下人都覺得眼熟,這似乎就是晉楚爭霸的標志性事件一樣。

天下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一場圍城戰想要獲勝,只有依靠魏人出兵。

連勝綽這樣的曾經墨者,也如此想。

那么天下關系此事的人大抵都是這樣想的。

這天下,似乎仍舊是晉楚爭霸的延續。

然而,終究有人不是這樣想,而且不止一個人。

商丘城內,從一開始就不那樣想的人聚集在一起。

他們對於楚人的圍城攻城並不在意,在他們看來這種程度的攻城還不足以讓他們無可奈何。

從前幾日楚人決定蟻附攻城開始,連續數日的反復廝殺爭奪,直到今日才終於了有了真正攻城的可能。

可這種攻城方式,對於守城的墨子而言,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對於如何破解這種戰術,墨子曾在泰山山頂與禽滑厘飲酒之後,成體系地傳授過。後世也有再傳弟子總結出《備蛾傅》一文,專注於防守這種攻城手段。

墨子明白楚人攻城,不可能把軍隊全部展開,而真正能展開的精銳部隊,只需要四千男女再加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機械,就足以防守。

但是,城內某些人並不這樣想,而楚人的軍勢看起來又大,這正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那些相信這次圍城戰不會成為新一輪晉楚爭霸第一頁的那批人,從一開始就清楚,他們這些墨者的目的從來不是守商丘,而是借守商丘而利天下。

如今,墨子趁夜將這些人召集起來,便要做最後的准備。

適等人列作左右,墨子直接說道:「最多幾日之內,便是我們的機會。楚人攻城定然疲累、而我們虛實交加又讓楚人不知真假,從時機來看,這幾日我們便有機會一舉穿陣逼楚王歃血為盟。」

墨子又看了看適,微笑道:「適也將其余的細節准備好了。你們現在遠望,在城頭都能看到楚王營寨附近的熊熊火焰,猶如向北之人尋找北極之星。」

「那些火葯武器,也尚未用過,楚人必然驚慌。」

「而適也利用上次夜襲的機會,大致判斷出楚人的反應時間,判斷出各個營地之間的契合。」

「此事以三百墨者、加沛縣義師戈矛之陣,我看大有把握。」

「只是,我們墨者守商丘是為了利天下之大計,那沛縣義師卻又為何而來?他們並非墨者,我們當初又是怎么和他們說的?」

這話問出,適心中暗喜,知道墨子這是在做墨者內部的最後動員,為這件事上下同義講清楚最後的道理,否則沒有必要提及沛縣義師。

因為這些沛縣的義師,對於宋公毫無感情,甚至也沒有義務遠遠從沛地武裝保衛宋公。

即便他們聽從墨者的領導,但是其中的道理卻並非這樣的,他們沒有利天下死不旋踵的義務,因為他們尚且不是墨者。

從一開始,在沛地的宣傳中,沛縣義師就知道一件事:用自己的軍事義務和鮮血,換取沛縣真正的新政被承認,換取沛縣的稅賦變革和政治變革。

他們暫時還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樣才能換取到這么貴重的東西,或者說他們還不知道僅僅是他們死在城牆上的鮮血,還不足以換來他們想要的一切。

但是在場的這些墨者知道,也知道墨家最開始的守城戰大略:不依靠魏人,而是依靠穿陣攻擊逼迫楚王成盟退兵的方式,來靠墨者自己拯救商丘,從而名動天下,從而恐嚇那些好戰之君!

而也只有這樣,或許才能在論功行賞的時候,那些沛縣義師能夠用自己的血和軍事義務換取到沛縣真正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