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九章 王子奔鄭弭兵夭(五)(1 / 2)

辯五十四對鄭國執政駟子陽所知不多,但卻知道鄭國自穆公之後,穆公七子分為七氏,統稱七穆,一如晉之六卿執政,只不過和晉國都是外姓還不同。

這七家怎么說也是鄭公之後,所以更像是宋國的情況,公族外分立家,逐漸掌權。

鄭公實權不大,執政乃是七穆之一的駟氏子陽,兩人一君一相,明爭暗斗。

列子常年居於鄭都,知鄭國局勢,辯五十四便再請教。

列子笑道:「昔年曾有人對駟子陽說,列御寇這個人啊,是個賢才,可是窮困交加。這是你作為執政善待賢人的機會。於是他直接派人來送了我許多珠玉糧食,我卻拒絕。」

「我妻子捫心而嘆,說她怎么這么命苦?天下聞道的,都有富貴,唯獨她要跟著我受苦。」

「我說,駟子**本不知道我。他也沒有派人尋訪我到底是不是賢明。」

「他今天能因為別人說我賢明,就資助我;明日要是有人說我有罪,他是不是便會直接來殺我呢?」

「況且,拿了別人的東西,他要是有用的著我處,我不為他而死,這是不義啊。可他本來就是個無道之人,我要是為無道之人而死,還是不義。所以我沒有接受他的東西,也認定他是個無道之人。」

「善邀買人心,卻不求真賢;聽信別人言語,不去查辯清楚。這樣的人作為執政,鄭國危矣。」

列子從始至終都帶著一副淡然的態度,這是他的三觀,也是他的處世之道。

他身上的衣衫,不比那些自苦以極的墨家強多少,不只是他的妻子曾問過我聞道怎么還過窮日子,也有弟子問過他。

列子的學問,與墨家算是對頭。

從宇宙觀、認識論,再到天命觀,都是對頭。

一篇《湯問》,引發了與適關於世界觀和天下地理的爭辯。

一篇《力命》,引發了天命到底是否存在、人的生老病死富貴貧窮到底是早已注定的還是可以後天更改的爭論。

辯五十四此次來,原本就是為了爭辯這些問題的,然而到了之後正值楚王子定奔鄭,便先暫緩了原來的計劃,問了列子有關駟子陽之事。

問過之後,列子便道:「你這一次來,你們墨家那個名適的怎么不來?他問我既寫《愚公移山》、又論《力命》之說,是否矛盾?我正要與之相辯。」

辯五十四行禮道:「子欲辯,吾也好辯,只是我如今乃是墨家墨辯,先墨後辯。爭辯之事,只怕要延緩些日子,我需打聽一下鄭人何意。」

列子撫掌大笑道:「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罰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罰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無奈何!」

「生死乃天命,天下自有天命,這難道是人力可以更改的嗎?」

「你們墨家常言天志,或曰天志可測,這難道不是可笑的嗎?若可測,你知道你什么時候死嗎?假如知道了,又知道怎么扭轉嗎?」

「連你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夠知曉,又怎么敢妄言稱可以順天志而利天下呢?逆天改命之事,不可成。」

辯五十四聞言,忽然抽劍,笑道:「我欲殺您,於是可以說天命讓您今日死嗎?所以殺你的不是我,而是天命?難道可以這樣理解嗎?」

列子仿佛看不到就在自己脖頸間的短劍,也笑道:「昔年鄭鄧析在子產執政的時候,作了一部寫在竹簡上的法律《竹刑》。鄭國使用它,多次使子產的政事發生困難,子產只能屈服。於是子產便把鄧析抓了起來,並當眾羞辱他,不久就殺了他。」

「可見子產並不是能夠使用《竹刑》,而是不得不用它;鄧析並不是能夠使子產屈服,而是不得不使他屈服;子產並不是能夠誅殺鄧析,而是不得不誅殺他。」

「你今天拿著劍對著我的咽喉,似劍刃割在我的汗毛上,可以殺我也可以不殺我。這就是天命啊,你若殺我,那就是天命讓你不得不殺;你若不殺我,那就是天命讓你不殺。」

「這是我的命,難道不也是你的命嗎?我知道墨家多藏匿亡命之輩,可你在此地殺我,你亦死,所以這難道僅僅是我的命運嗎?」

「您不是不能殺我,而是因為您是墨辯,還有許多事要去做,所以您不得不放過我。這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

辯五十四搖搖頭,收回了劍,仰天大笑道:「如你所言,這一切都是命,萬物都是命,那人活著又有什么用?」

列子道:「人活著,本身就是命。」

辯五十四嘆息一聲,覺得這是轉來轉去的話,實在是沒有辦法反駁,問道:「我墨家為利天下,促天下弭兵,如此一來,百姓安康,中原休戰,這難道不是讓原本一些該死的人活下來了嗎?」

列子反問道:「你又怎么知道他們原本就要死呢?你們以為你們推出了天命,知曉了天下?可難道你們就沒想過,你們墨家的出現,本身就是一種命嗎?那些人天命不該死,於是天命催生了你們墨家。若那些人天命該死,則王子定奔於鄭,弭兵會夭,他們依舊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