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之前,商丘一戰,墨家名動天下,安邑處處流傳墨家的傳聞,又有「報」在市井間傳遞,一時間名聲無倆。
只是這份榮耀,他已經無法享受,因為他已經在數年前叛墨離開,臨走前還被新加入墨家的適批判為野心之輩。
火葯一物,他不知曉,卻知道此物必出自適之手。
又知曉墨家如今有鐵器經商人帶至三晉,傳聞日產數百件,可謂斗金之入。
且聽聞沛邑也已今非昔比,民用既足,且奉墨家道義。
短短數年,墨家早已不是當年的墨家:那個沒錢的時候,墨子親自帶人制作車輪馬車賣錢以貼補組織用度的墨家了。
鐵器搶手,新種高價,火葯之物只要肯售,也必然價值連城,不亞於荊山之玉。
但他沒有後悔,因為十余日前禽滑厘等人經過安邑的時候,他在街上看到了許多熟悉的人,一如既往還是那副模樣。
一身短褐,草鞋,黑巾頭幘,馬車更是寒酸的雙轅車,並無什么華麗華貴之處。
一如既往。
他明白,墨家如今就算有錢,也會把錢用在那虛無縹緲的利天下事上。
市井間瘋傳,中原即將弭兵。
又傳聞,禽滑厘見於魏侯,田子方、段干木等人陪同飲宴,商談甚歡,魏侯也對中原弭兵之事有贊同之意。
看起來,墨家利天下的想法,竟然真的可能實現。
這一切,勝綽覺得都和適的出現有著說不出道不明的關系,因為墨家這幾年的發展太過迅速,以至於安邑市井竟無人不知墨家之名。
只是當勝綽的理念喪失之後,這利天下之事竟讓他有些厭惡,甚至煩躁。
種種傳聞來看,第三次弭兵會真的要促成了,勝綽的心情也就越發不好。
倒不是說,他叛離墨家之後,只盼著天下動亂人人不得安康。
而是,弭兵會這件事,對於他和跟隨他的叛墨來說,影響巨大,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投靠了秦公子連,為的就是做當年跟隨重耳流亡的韓趙魏先祖,以期將來做成一番大事。
而做成大事的前提,就是秦國還在,還有崛起的機會。
秦國想要崛起,中原必須大亂,吳起必須離開西河,魏人必須將精力放在中原而非西秦。
他之前已經到處在散播關於吳起的謠言,即便魏斯依舊信任吳起,看不出有什么懷疑。
但勝綽從當初叛離墨家,所謀劃的事,都是以二三十年為准的,他不會在意一時的得失。
魏斯總要死,剛愎自用的公子擊總要上位,總會有機會。
原本他按部就班地扶持著公子連,依靠著自己的手段、見識、能力,不斷地做成一些事。
可當商丘事傳來的時候,勝綽頓時覺得自己的精神有些撐不住了。
弭兵會一旦成功,中原弭兵,秦人還有機會嗎?
甚至於,中原平衡之下,魏國可以全力向西,以吳起制其兵,屆時還需要一個有宣稱權繼承權的公子連嗎?
即便需要,秦國衰敗之下,被魏人送入雍城的公子連只是一個傀儡,還敢於觸動那些貴族的利益嗎?屆時所能依靠的,只能是魏人,勝綽覺得自己的抱負已經很難施展了。
守城,他有信心。
野戰,他自知不是吳起的對手。
制政變革,他或許不如墨家中的那些人物,但也不輸於庸碌貴族。
怎么看,自己都有機會成就一番事業的,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墨家在商丘一戰震動天下,中原紛亂之地竟要弭兵!
秦,危矣!
因而,勝綽對於弭兵會充滿了怨恨,充滿了無奈,卻又無可奈何。
他什么都做不了,如今身邊只有幾十叛墨,可不說禽滑厘已入宮室有魏國甲士護衛,便是有機會半途伏擊,墨家震怒之下,公子連只怕也活不成。
況且,禽滑厘作為下任君子,身邊好手如雲,他自知自己手段,也知道墨家做事絕不退步,就算殺一人也無用,弭兵會還是會照常進行。
被魏國控制的秦國,即便公子連返回雍城即位,勝綽也不覺得能有何作為,傀儡之君,魏人壓迫,貴族必不滿這個親魏之君,到時候成眾士輔晉文的夢想就是個笑話……
可曾見過是傀儡的君主敢自比晉文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