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二章 渴極貽醴酒含鴆(完)(2 / 2)

南陽平原、江漢平原,這兩處是楚國最為富庶的地方。

從鄢郢襄陽南下,沿荊山、大洪山之間的通道,一路可到荊州郢都,進入廣袤的江漢平原,直抵長江。

襄陽鄢郢若失,則郢都必然失,因為漢水從襄陽轉彎南下,直通大江。

此時運輸不便,有一條順流而下的江水對於進攻方是多么重要,不言而喻。

從鄢郢向西,則是此時稱之為夷陵的宜昌,這里可以扼守巴蜀東進,同時又能得到巴蜀運輸而來的鹽。

這是墨家只從守御的角度來闡述經營鄢郢的重要性。

實則,楚王看出了墨家的另一重意思。

只要楚王能夠經營鄢郢,就足以控制住南陽盆地,無論那里的封君怎么跳,真到翻臉的那一天,只要攻不下襄陽,就可以以此作為基地反擊。

墨家人只說防御,不說進攻,但是山川圖形都畫在之上,一目了然,楚王也是第一次直觀地看到這些山川地理,對於這一處的重要性理解的更深。

向北的南陽盆地,無險可守,一片開闊。

鄢郢始、過南陽,向東北,經方城,便是伏牛山和桐柏山,直接可以插入韓鄭腹地。

鄢郢始、過南陽,向正北,經魯山,可以直接攻打伊川、洛陽,南陽不丟作為前出基地,周天子就會一直瑟瑟發抖怕楚人再來問鼎。

鄢郢始、過南陽,走楚國最早的封地丹陽,經武關、商洛山,沿著丹水北上,一出武關就是秦國的關中平原。

鄢郢始、向東,可以通過幾道關隘,直達淮河。

從墨家只說守御的角度看,鄢郢是楚國最後的防線,只要鄢郢不失,那么就算魯關防線被攻破,依舊可以死守撐到最後。

從楚王雄心的角度看,鄢郢經營好了,便是北上中原的橋頭堡——大梁、榆關這幾處地方,楚王心中已經沒底,將來說不准會丟失,但按照墨家所畫的山川地形來看,只要鄢郢不失,經營得好,依舊有能力北上中原。

墨家的意思已經昭然若揭了:鄢郢從防御的角度看,必須修繕,作為楚國最後的防御支撐點。

鄢郢在君主手中,意味著南陽方城諸縣公如芒在背,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只要沒有能力攻下鄢郢,他們就不敢背叛。

換而言之,鄢郢如果經營得好,楚國就是天下大國。經南陽盆地,可以隨時干涉秦、周、韓。

如果經營不好,甚至失掉鄢郢,楚國就徹底淪為二流小國,甚至有滅國之虞。

歷史上,襄陽發生了無數次大戰,也是南方政權想要生存下去所必守的一處。

這一切分析體現了墨家眾人的戰略眼光,是為了折服楚王。

然而墨家對楚王並沒有什么熱愛,只是為了允許墨家的勢力深入南陽和襄陽一帶,從修繕城防開始得到一個正式的活動許可。

這一切,都和南陽的鐵礦、漢水紕水的運輸有著直接關系,也關乎到墨家在楚國滲透的重要步驟。

對楚王而言,如果按照墨家眾人的規劃,只要鄢郢能夠得到經營,那么就算三晉攻破了魯關方城,最終也只能在鄢郢城下求和,只要攻不下鄢郢就可以打成平局甚至反攻,王子定徹底沒有機會入楚。

修繕城防、開采鐵礦,這一切都只是開始,楚王甚至在想數年之後,是否可以讓墨家人代為治理鄢郢,從而壓制各地封君,以此作為楚國變革的起點?

只是熊疑懷揣著父親所說的墨家是一條多刺之魚的警覺,難以決斷。墨家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墨家能不能真的如同吃魚一樣把肉吃掉把刺吐出來?

甚至於,墨家是不是可以借用的一支外來力量,經營鄢郢作為楚國變革的起點,逐漸收攏封君的權力,讓墨家成為君權之下的一條狗?

他沒有真正去過商丘,也根本不知道此時正在沛縣召開的墨家大聚,只是慣性地以為墨家還是那個按照原來的辦法「利天下」的組織。

「刺……在哪?」

一樽醴酒之後,熊疑仍在喃喃。宮室之內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宮內之人將北方一條新傳達來的重要消息遞交到他手中。

看過這條消息之後,楚王長嘆一聲,喝令近侍道:「即刻知會工尹,督造墨家免稅的車節、舟節!派人連夜前往沛縣,告知右尹,讓墨家派人前來,一切事宜均可商議!」

近侍聞言,向外疾馳,心知王上一下午都在猶豫,不知道後面傳來的消息到底是什么,竟讓這份猶豫化為烏有?

楚王手下,晚上傳來的那張帛書上,記載的是千里之外的戰事。

「秦君率七萬眾攻西河,魏西河守吳起以三萬武卒交之,秦師大敗。庶長戰死,秦人盡棄車兵,犬逸而逃,洛陰重泉恐不能守。」

所寄國外變化的唯一希望破滅,魏國不但經得起兩線作戰,而且已經先一步只靠西河的力量擊潰了秦人的進攻,

楚王熊疑終於下了決心,邀墨家入楚,答允從墨家借款的條件……他已飢不擇食,不能再去考慮那條看似美味的魚中,到底是否隱藏著一根銳利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