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四章 天元逼並邊角騰(十四)(2 / 2)

適哈哈笑道:「六年還多呀?怎么說這里也能吃飽,不至於親人白骨棄於荒野。」

「那倒也是。」

幾個人嘀咕了一聲,適又說了一下沛縣的政策,叫這些人安心。

若說是欺騙,這也算不上。

來的人要么進入正在發展的作坊,要么進入到礦山冶煉廠,挑選強壯的加入義師,實在手工業作坊容不下,還可以組織開墾。

從資本增值的角度來看,只要這六年的勞動所創造的價值,可以勝過把他們運送來、六年的吃喝用度的價值,就算是賺的。

只不過墨家有組織、有理想、有信念,尚不至於做那種無限壓榨的行為。

再者,墨家可以這么做,別處也會有學有樣,墨家必須依靠沛縣更高的生活待遇和聽起來美好的未來以吸引人逃亡這里。

不只是這樣的變業者,墨家縱容那些祿田上的半農奴逃亡,只要逃到這里就算是和之前沒有任何的關系了……有貴族倒是來這里要過人,因為有幾名墨者做的有些「過分」,煽動了四百余戶一起逃亡。

但是墨家本身就想在宋國內部激化矛盾,自身實力又強,牛闌邑與滕城一戰之後,這些要人的貴族也不敢吭聲,只能痛罵墨家「禍亂天下」、「敗壞禮制」。

這種局面之下,沛縣出現了一系列古怪的局面。

農夫的土地數量基本上達到了個人種植的極限,戶均一百二十大畝的耕地,導致了農夫的日子過的極好。

沛縣本地暫時並沒有出現自耕農破產成為手工業的情況,不少農戶已經提前完成了鐵器耕牛的分期贖買,手中的余糧多了起來。

沛縣吸四周血以養本地的情況,也保證了墨家不需要極力壓榨本地的農民,而是將宋國作為一個廣泛的傾銷市場。

這就形成了沛縣詭異的局面。

手工業急需發展,民間剩余糧食增多,財富累積起來作為資本足夠,但卻極度缺乏民間的手工業勞動力。

沛縣的手工業基本集中在墨家的控制中,因為只有墨家才能搞到足夠的人。民間手工業雇工得不償失。本地人都有土地,給的少了沒人來做,給的多了又完全無利可圖。

外地來的逃亡者,一來就被控制,被各個墨家的作坊瓜分,要么就是控制著組織共耕社。

商品手工業的發展,固然需要市場,也需要大量的自由勞動力。在土地戶均一百二十畝、平均三戶一頭牛馬的情況下,這種自由勞動力實在是稀罕物,只能靠從外地不斷地收容、誘騙或是吸引逃亡。

沒有破產的農民,就沒有大規模的自由勞動力,而墨家在沛縣的基本盤是手工業者和小農,又不可能實行農民破產的政策,只能將自由勞動力寄托在沛縣之外。

於是一種奇怪的作坊模式也在沛縣出現,比如今年剛剛建立的「鐵鍋」作坊,就采用了的民間募集股本、三年分紅的形式。因為墨家控制著「勞動力」,資本缺了這玩意也沒法增值。

亦或是一些原本有公田集體勞作的村社,組織成了新型的村社,在種地之余,辦起來一些村社的作坊,這是墨家大力支持的。比如閑暇時候的制磚、撈紙、榨油等等,依靠本村社的勞動力。

同時墨家的作坊又不完全是軍工生產,譬如鐵鍋之類的稀罕物,又促進了貨幣交流,擴大了市面上的紙張、磚石、油料等商品的規模,又悄悄將農夫剩余的糧食以初級的手工業品回收到倉庫中。

農業變革之後,沛縣農夫的人均余糧增加,商品增加,購買力也增加了數倍,這就是為什么很多來到沛縣的商人感慨「沛之一地,市賈風行,不下七萬戶巨邑」。

在保持一定技術優勢的前提下,相當於以一個縣的手工業,面臨幾乎無限的九州華夏市場,暫時根本不存在一個商品無法銷售的情況。

隨著周邊農業變革的進行,手工業品換取的超額利潤的糧食,又能供養更多的被誘騙或是逃亡到這里的手工業階層。

至於沛縣之外,暫時不是適要去考慮的地方。因為沛縣是一張集結著「樂土」所有美好的一張大餅,那些陰暗面在別處彰顯,反倒襯托了沛縣的「善政」。

沛、彭、留、滕的善政是怎么來的?

是有鐵器牛耕變革、有新興作物支撐的龐大自耕農,作為政治穩定的基石,和主要兵員依靠。

是有將近兩萬人的龐大的「官營」手工業和礦業為經濟支柱,利用技術領先的優勢吸九州之血。

是有一支有著死不旋踵以利天下之心的、守紀律、有文化、有組織的龐大執政團體。

以及簡易紙幣、布幣完成貨幣替換、依靠民眾募股新興了不少手工業作坊的政權綁定模式。

這是一頭饕餮怪獸。利天下是墨者的事,而這頭怪獸就是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改造這個世界,以獲取更多的利益。

這頭饕餮很有意思,他要吃的更多,就必須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改造世界才能吃的更多。世界的改變與進步,不過是為了利它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