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二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三)(2 / 2)

滕城外二十里的那處堡壘外,公造冶與適正在觀察地形,許多人正在前面埋填一些巨木。

這是墨家常用的守城手段,這些巨木的作用是測算距離,將來作戰的時候作為戰場的標志物用的。

之前在沛縣的軍事會議上,就已經做出來決定,要打一場決戰,而不是打依托堡壘的圍城反擊戰。

因為墨家高層對於戰略目的已經達成了統一:以一戰解決掉越國的威脅,將越國壓制的內部矛盾徹底爆發出來,形成對小國的威懾迫使其加入非攻盟,同時又要展現墨家義師的野戰能力——如果齊國趁機摘果子,那么還要幫助打敗的越人以天下非攻的名義,威懾齊國不准其南下。

總而言之,就是削弱越國,逼越王放棄北方,但又必須保留足夠的力量以恐嚇齊國,不能趕走了越國又來了個齊國。

守城反擊的對抗,其實是最保險的,但是也是最不可控的。一旦時間拖久了,拖的齊人抓住機會背刺越國,那么墨家在這邊的局面就不那么完美了。

因此,不論是之前說是為了「夏收」目的的轉圈圈,還是現在的各種准備,都是在為一場一舉擊敗越王的野戰做准備。

十日前,適帶領的六個旅和工兵就已經返回,將越國的大軍甩的遠遠的,在堡壘內已經休息了十日。

這期間,墨家也完成了三個縣的夏收夏種工作,基本沒有耽擱今年的夏季作物。

義師也在之前全部集結到了滕城,等到適返回後,大軍雲集,糧食火葯和各種軍械也都准備充足,堆積在了堡壘和滕城內。

共計十六個步卒旅,墨家的一個義師旅,九門沉重的可以打八斤鐵丸的大炮,以及三十六門可以拖拽著在戰場上機動的、能發射三斤小鐵丸的、可以跟隨步卒前進的小炮。

五百名騎兵,八十多名輕裝的持弩或是火槍的斥候。

外加七百人的各地的來「助義」的游俠兒、游士,他們主要是作為混戰中保護側翼的一批人,並不指望他們能夠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這是墨家所能動員的極限力量,也正是因為這已是極限,所以實際上墨家也根本不想打成圍城反擊戰。

即便滕地的堡壘修建的已經遠超這個時代的水平,配合上火炮,越人又沒有火葯,攻一年也啃不下一個堡壘。

後世有足夠多的適所知道的戰例,不提歐洲的事,就是後期天平天國起義後,依靠火炮和簡單的木城堡壘,七八百人就能地擋清軍萬余的圍攻,要不是清軍獲得了英國火炮的支持,根本拿不下有火炮配置的堡壘。

想玩適在滕地、武城用的掘進戰術,那也得有足夠的組織能力和數學水平,而且還需要大量的遠程武器的壓制,以及最重要的……可以炸塌城牆的火葯,否則這種之字形掘進的戰術就不可能得以實施。

正如越王擔心齊國背刺一樣,墨家也擔心齊國趁機摘果子。

在去年九月的同義會結束後的墨家高層會議上,適就說出了這一戰的必要性。

晉楚已經對峙了一年,兩方都快要撐不住了,除了決戰沒有別的可能。晉楚不論誰勝誰負,必然導致兩強相爭的局面結束——對墨家而言,最好的結果就是楚國大敗,王子定入楚讓楚國一分為二。

兩強相爭的局面一旦結束,墨家在泗水流域的擴張就不能再這么明目張膽,而是要等機會,等到勝利者成為天下諸侯眾矢之的的時候才能再次擴張。

所以留給墨家在泗水流域的時間不多了。

要打疼越國,讓越國徹底沒有力氣在泗水保持霸權。又要可控局面,不能讓齊國趁機南下,不去中原爭霸而是跑到兩淮一帶,必要的時候在打疼了越國後還要扶持一把。越國既然是父子相殘兄弟相殺奪位的傳統,那么就很容易在這一戰越王威信大跌之後出現很多可以被墨家借用的機遇。

想要將來搞大事,楚國那邊也要抓緊,泗水流域一旦打開局面,除了經營要成功建立的「泗水諸侯非攻」同盟外,便要為滲透楚國做准備。前提是楚國這一次與魏韓交戰大敗,這一點墨家眾人都信心滿滿,楚人很難打得過現在的魏國。

此外,適也在那次高層的秘會上,講訴了一番經濟上的問題。

如果沛縣不再泗水流域徹底打開局面,沛縣的經濟要出大問題。

之前依靠著牛馬和鐵器,吸收了大量的糧食,獲取了超額利潤的同時,也保證了在沛縣市面上流通的貨幣不是太多,以墨家的壟斷一些必要手工業品的能力,控制了沛縣一帶的糧價。

可現在,牛馬鐵器的貸款基本還完,糧食產量激增下的糧食在沛縣降價、大量的貨幣在市面流通、沒有足夠的手工業品滿足這個市場都會引發一系列的問題。

總而言之,不缺技術,缺人,缺手工業者,缺一個更廣闊的墨家體系內的市場消釋貨幣,還缺更多的可以變業的人口。

沛縣的自耕農作為征兵和政治穩定的基礎,是絕對不能動的,那就只能靠泗水流域的其余小國人口來解決這個問題。

沛縣的這頭怪獸,也需要更為廣泛的市場,在世卿貴族制度不被打破的情況下,各地的消費能力和市場太狹小。沛縣變革之後,一縣五萬戶經過近十年的積累,消費能力遠勝於數個大邑,甚至陶邑這樣的天下中心都比不上。

按照更容易吸食和吞噬的方式去改造這個世界,這是這頭怪獸的自我意識,不順從就要出大事遭到反噬。而改造的基礎,就是搞掉世卿貴族和人身土地綁定的分封建制制度,提升生產力,從而提升消費能力,讓市場充盈更多的商品。

再者,墨家的作坊以冶煉、軍工為主,日用品如鐵器農具已經暫時在沛縣飽和,之後必須有更多的手工業品出現,而且是非軍工的手工業品,才能持續不斷地獲取本地的糧食,穩定住貨幣。

這都需要手工業者和城市的發展。可沛縣分地之後,缺變業的動機,靠自然積累的土地兼並制造大批的流民勞動力,要等幾十年上百年,而且這些地方作為墨家兵員的根基,也不會允許出現這種情況,只能控制住。

宋國那邊墨家可以伸手,但是不如得到泗水後那樣得心應手,所以這一仗從經濟上也必須打。

適領著六個旅在外面轉了三個月,把墨家的道理宣傳了出去,造成了越王不仁的對比,這為一戰結束後迅速占據此地奠定了基礎。

而轉了這三個月,也讓越王不得不決戰,他已經等不起,而且也不敢冒著攻城不下、義師卻靠機動性超後路的風險在這里對峙。

這一場選定的戰場的決戰,由不得越王翳選擇,不戰也得戰。他不知道墨家耗不起,但卻知道他自己耗不起,也不敢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