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九章 歲月無情天地煥(十)(2 / 2)

田和道:「自然能。孟渚澤之盟,自當遵守,齊人苦戰久已,弭兵有利於民,吾何不從?」

那人三問:「若公為君,可能舉賢人而治貪腐?」

田和道:「自然能。貪腐小吏,皆害於民。日後凡有害民之小吏,盡可控,必罰之!」

如此三問,田和又道:「只是,君臣之禮,不可廢啊。我不能夠做不義之人啊!」

這已經是第三次推辭了,眾人紛紛跪下道:「請為民之主!請公以大義為先!」

田和面露苦色,在一旁的齊侯已經看不下去,忍住不喊道:「何不效上古禪讓之制?我昏庸一生,最後行此賢舉,還請您勿忘太公之祭,請封一邑,為太公祭!」

齊侯也不傻,如今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自己就應該化被動為主動,最起碼要為自己謀求一個安身立命之地。

現在齊國五都八十城,呂氏子孫以及國、高、晏等外姓,只剩下三城。甲士都是田氏心腹之人,自己已然岌岌可危。

田氏扭扭捏捏,他就不妨主動出擊。

於是齊侯下車,走到田和身旁,沉聲道:「我既為君,不知政事,苦民久矣。君既知政,當仁不讓,應為齊萬民而登君位。堯禪於許由,許由不受,堯乃聖王,非與我同,君緣何不受?」

「只是太公開國不易,還請一邑,為太公祭。」

田和見齊侯知道進退,無奈道:「既如此,我當受命。天命不可違啊。」

田和再拜,眾人皆呼萬歲。

幾日後,乃修「讓賢台」,於台上,齊侯呂貸禪位於田和。

田和不敢稱侯,自號「利民官」,代齊侯行政。

又將齊侯遷於後世煙台之外的一處小島,食邑三千戶,用於太公先祖的祭祀。

隨後,放開官山海之策,臨淄鹽價頓低,又打開府庫,接濟臨淄貧苦無依者,令七十者各有衣食,官府給之。

考核臨淄的吏治,選其貪暴者烹之,民皆稱善。

正是,誰有生產資料誰就是統治階級,在土地所有制不變更的前提下,選賢人為天子就是一句空話。

在齊國冷眼旁觀的胡非子,所看到,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世卿貴族分封的土地制度沒有變革,選天子也就是貴族共和之間的一個玩笑,因為別人根本沒有被選的權力。

這和後世百年之後的燕王禪讓與子之完全不同。當時燕王噲自然痴傻,可是子之膽子也大,他子之根本沒搞清楚一個帝國的權力運作模式,以為被禪讓了就能安穩,卻不知道人家早就說了:「而吏無非太子人者」。

且不說田氏如今在齊國,十城而有其九,他子之在燕國能不能做到控制都城都是兩回事。

至於說官山海之策,那是因為當時齊桓有「山海」,所以才能「官」之。而不是如今的情況。

如今的情況,田氏不過是借此生事,他倒是想控制官山海,只可惜他沒有這個能力,自己敢這么干,自己的那些叔兄弟、堂兄弟、以及五服之內的兄弟就會率先干掉自己。

自己還有個哥哥,兩個人現在算是共同執政,齊國田氏的內亂其實還未結束,只是走完了代齊的第一步。

而且他也不敢用「齊侯」之名。

齊侯,是周天子封的,固然他可以不管周天子的顏面,但等於是為各國攻齊留下了一個極大的借口。

強如吳越,當年爭霸的時候,還要成吳伯、越伯,稱王只能在自己家里玩玩,對外卻不敢這么稱呼,那吳國可是當年讓國於文王姬昌的泰伯之後尚且如此,況於田氏。

於是弄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利民官」的名號,實際上他就是齊侯,但這個齊侯,需要周天子的許可。

想要得到周天子的許可,就必須要結好魏國,給魏國當小弟,或許能夠換來魏侯給周天子進言。

田和進位為「利民官」之後,一方面與泗上墨家接觸,表示自己會嚴守非攻弭兵之約,又說自己是為民之利不得已承擔了「篡」的惡名,但只要於民有利,自己又何惜哉?

另一方面,又派出使者與魏國接觸,之前三晉與齊國打交道,就已經以田氏為主,齊侯不過是個擺設。

田和扭扭捏捏地表示,楚國蠻夷也,中原各國理應聯合,不准楚國干涉中原之爭,中原需要一個霸主。同時又表示,如果魏侯能夠替田氏向天子進言,這件事就能夠做成。

又聽說天子如今用度不足,田氏願意以金五百鎰、棉布千匹為貢。

齊國國內,田氏宗族已經取得了大部分城邑的統治權,這就是內部的問題,誰也不會拆田和的台。

如今周天子尚未承認田氏為侯,但其勢已成,周天子也明白想要維護自己的天子權威,這時候就應該發兵攻打齊國。

然而……莫說攻打齊國,周天子現在連內亂的鄭國都未必打得過,只好捏著鼻子認了,但又先不承認,以期能夠從田氏那里榨取更多的好處貢品。

目睹了這一切的胡非子,對這一切的評價,只能報以哂笑。

今日田氏可以借助民意上位,看似極好,但對於世卿子孫相繼而言,卻無異於飲鴆止渴。民眾就像是猛虎,之前沉睡,可一旦將他們喚醒,喚醒者自己打破了公侯血脈神聖的規矩,又哪里來的信心就認為民眾會再去遵守這血脈神聖的規矩?你田氏的血,難道和姜齊的不同嗎?你田氏的血脈,就能保證代代都是賢才明君嗎?若不能,你今天上去,明天又該怎么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