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零章 歲月無情天地煥(十一)(2 / 2)

魏國霸業已成,最後一輪晉楚爭霸其實在此時,已經落下來帷幕。

楚王無計可施,國內政局混亂,自己的弟弟在陳搖旗吶喊,給出的條件就是他若為君,必然保證貴族的利益不會撼動分毫。要不是大梁一戰死了太多貴族,這份仇恨也能算在王子定身上,現在只怕楚國早就換了主人。

也是依靠著墨家的開礦收入的一部分直接運送到楚王的府庫,墨家提供的大量借款,以及鐵器等收買郢都的民眾之心,總算楚王還能控制郢都的局面。

國弱,就期待民強。

民強,就會覺醒各種不滿。

這就像是一杯鴆酒,楚王卻不得不飲。不飲,自己這楚王的位子就坐不穩,自己不會去做「貴賤有別」這個禮制的殉道者。

而且,借墨家的錢……有些太多了,按照現在的情況,若不改革,根本還不起。還不起怎么辦?還不起墨家說了,誰還得起,誰就是楚王,還不起的,墨家不承認。因為這筆錢,墨家只是做擔保,是從「泗上萬民」手中借的,要是不還,以墨家那「集公意」的執政方式,很可能就是一場強迫還錢的戰爭。

墨家不承認會怎么樣?這後果不堪設想,總之賴賬是不可能的,楚王寧可面對封君的反叛,也不想墨家聯合諸國以討債為名,扶植一個可以還債的楚王。

這種局面下,楚王終於記起了當年弭兵盟約的好,也記起了當年墨家使楚和自己的密談。

「墨家幫助編練新軍,握於王手。」

「控制郢都、鄢郢,不要做王,而是要做楚國最強的封君,才有資格稱王集權。」

「變革制度,尚賢為任,私田授產。」

「遷徙封君到邊疆地廣人稀之處。」

「制定法令,公布於眾。」

距離墨家上一次與楚王密談已經過去了許多年,這些改革的辦法,很顯然會引發一場楚國政局的震動,若非到了逼不得已之時,楚王不會用。

當年密商之後,韓趙死了國君、鄭國內亂,楚王看到了希望,優勢之下,自然不會用墨家這一套可能會「傷筋動骨」的激進變革。

現在數戰之後,丟了淮北潁水,中原沃土盡數丟失,國內混亂,民意沸騰,這種情況下已經是傷筋動骨了,再不改革那就只能等死了。

他既是楚王,也是熊疑。

作為楚王,他需要改革,振興楚國。

作為熊疑,他需要改革,壓制自己在東邊立國的兄弟,防止染指王位。

改革需要賢才。

改革需要外力幫忙,壓制國內的貴族。

改革需要借款。

改革所有需要的東西,墨家都能提供。

要人有人,要錢有錢。

如今墨家一部分人在巴蜀熬鹽,沿大江而下,楚國很多城邑的鹽被墨家壟斷。巴蜀其余的熬鹽者,根本不能獲利,因為當年的借款條約中,墨家有免稅憑證,不需要繳納稅款,而其余別家的都需要繳納稅款。

南陽宛城的冶鐵作坊,已經聚集萬人,每天源源不斷地將大量的鐵器沿著漢水紕水而下,郢都附近的一部分自耕農已經得益,但是卻需要償還好幾年的貸款才能夠還完鐵器的錢。

雲夢之下的鄂城,鄂君與墨翟有舊,在那里開展的一系列的單純技術上的變革,開辟了糧食產區,那里的糧食又源源不斷地被墨家收購,運送到下游的越地陵陽,供給墨家在那里的銅礦。而從越地而來的、裝著糖、鐵器、酒、棉布、除濕的辛辣香料、瓷陶、玻璃等物,又成為貴族封君追捧的熱銷商品。

鄂地的變革,楚王有所耳聞。鄂君將自己祿田上的封地全部收回,不再實行公田制,而是將那些祿田上的農夫作為農奴,讓他們耕種自己的祿田,收益全歸於自己。

此外,每個農奴劃分了一小片土地,種植土豆和地瓜,來補貼家用,每年發放一定的佣金給那些在祿田上耕種的農夫,維持一種餓不死的狀態。

因為……有利可圖。尤其是墨家在越地的陵陽開礦,急需大量的糧食,而墨家的貨物也讓鄂君需要更多的錢去換取。糧食,不再是鄂君所需要的,糧食變為商品化為錢,才是鄂君所需要的。

這幾年雖然楚王背棄了和墨家的弭兵盟約,但是墨家也不是沒和楚王合作過。因為墨家的貨船縱橫,多有封君眼饞其中的利稅,加以征收,墨家將免稅節示出,卻依舊收稅,於是控告於楚王。

楚王以此為借口,墨家提供了炮兵和工兵支援,收回了封君的封地,楚王大喜。

偌大的楚國,其實並非一個廣袤的國家,而是一個個小封君、封國的集合。楚王所能控制的范圍其實很小,也就數百里,而且里面還有一堆的封君在中央為官的特殊祿田。

墨家的商業政策在這樣的情況下,簡直如魚得水:因為有武力保證,可以保障墨家的貨物免稅,而且墨家的貨物正是各個封君所需要的——奢侈品、調味品、軍火、農具、甲胄、棉布……

墨家已經不是十年前的墨家,楚王如今想要變革,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借助墨家的力量。

可是,之前違背了弭兵盟約,現在動盪不安卻再有求於墨家,墨家會同意嗎?

楚王想,墨家會不會怒斥:你是不義之君,當年你強的時候對我們的條件不屑一顧,根本沒有利天下之心,如今君位不穩國內動盪,卻想起我們了?

這么一想,便有些羞澀。可在政治利益面前,羞澀和顏面,那是最不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