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抱負(1 / 2)

自想了片刻,又聽那個買菜的人在那發著牢騷,說什么雇工們如今難求,吃飯雖說菜蔬就可,但是多少又要放些油,這又需要去買些油。又說什么當年沒有鐵鍋的時候,可也就那么過來了,人家天子還吃腌韭菜花呢,如今雇工卻都不愛吃雲雲。

吳起暗暗點頭,心說這菜蔬又和菜油相勾連,鐵鍋既出,墨家賣出了鐵鍋,也一樣讓那許多人得以靠種菜為生,又能夠讓一些以開辦油坊致富。

那些原本只能務農的人,如今可以選擇種菜、在油坊做工,土地還是那么多,卻可以讓更多的人存活。

聽到那人還在那里嘀咕,吳起便笑著搭話道:「墨家說愛,不是說過嘛?這雇佣的人,給予雇工好的食物,不是愛雇工,是為了讓雇工多做事,以求利。反過來,雇工努力做活,也不是愛主人,而是為了得到金錢。這倒也沒什么錯。你主人若不能得利,自然就不需要這么對待雇工了不是?」

那人一聽,這笑道:「是這樣的道理,可是墨家也說,坐地起價,就地還錢,終究還是想要讓人少出錢,多干活。雇工呢,就像多收錢,少干活,這就是矛與盾嘛。」

「我前幾日聽人講學,就是這樣說的。你別說,這么一想,還真是那么回事。」

吳起便問道:「你家主人以何為業?」

那人道:「經營田產,這正是摘棉花的季節,若是陰雨便要賠掉,正是用人的時候。」

「不過平時也需要有油水菜蔬才行,這些與人佣耕的,除了一身力氣就什么都沒了。可這幾年,吃喝穿用,竟然比原來耕種的時候還要好……真是沒有道理了。」

吳起笑道:「人皆求利。我聽聞摘棉花需不能下雨,用人之際,自然要好好對待那些佣耕者。可平日……既要求利,他們又除了力氣什么都沒,只怕不必如此吧?」

說到這,那人嘿了一聲道:「可不是這么一回事。這些佣耕們早說了,此處吃的不好,便去泗上吃幾年苦。那里可以組織共耕,或是進作坊做工,前幾年苦些,真要是不給吃的好些,多發些銀錢,人家去了泗上,家主那些土地誰來耕種?沒人耕種,如何得利?」

「家主早就嘆息過,這里離泗上太近,也好也不好。好的是墨家有什么好東西,這里都能知道,種植可以得利。」

「不好的嘛,就是雇工日貴,墨家在那邊招人,若不能夠讓雇工足以留下,雇工便要離開。」

「這些道理,墨家整日在市井間宣講,人人都知曉。」

吳起點頭微笑,心道:「這墨家雖說沒有明著管陶丘,但實際上依舊管著,那些庶民也因墨家得利,這是他們一直宣揚講學的道理。若無墨家在泗上,只怕這雇工所得日少……他們既無土地,只余力氣,到時候隨便給些吃食,便要做工,不做便死……」

想到這,便想著這墨家行事,自己實在是學不來。如此這般,底層民眾多心向墨家,心中明白泗上不倒,他們的日子便可好過些。若泗上沒了墨家,他們的日子便要吃苦。

可是墨家又不妨礙商人得利、田主經營,這些商人田主,比之世卿貴族,又寧可支持墨家,至少不會極度反對。

如此一來,陶丘一地,又有多少人與墨家不共戴天呢?

陶丘如此,宋地千里皆近泗上,又是什么模樣?

宋國的富庶,自陶丘便可見,吳起心想,若自己治宋,能夠做到這樣嗎?

仔細思索,終究搖頭,知道若是自己治宋,斷無可能讓宋地如此富庶,民眾開智。

若自己治秦,只怕也是不可能如此,墨家若是治秦,又會怎么樣呢?會讓秦如泗上?還是也會選擇勝綽等人的手段?

若墨家治天下,都能讓天下如泗上富庶、人民康足,自己入秦行政,自認不能夠做到,那自己做的這一切,又是為了什么?難道不是反天志而動?反天下富足而動?

既想到墨家所言的「必然」,自己為求功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到頭來竟然是在害天下之民、妨天下之富?

吳起認為,天下想要安定,必須依靠戰爭,最終達成天下定於一,便無兵災。

曾經的墨家,止不義之戰,多助守城。

而現在的墨家,則少談不義,多談誅不義,又有義師軍械,想來也有這樣的想法。

既如此,自己所做的這些,到底是為了什么?

天下安定之後呢?就算天下定於一,自己為天下之相,非為一國一地之相,如果做不到如墨家這般讓天下富足,自己在這天下所做的一切,後人又將如何評價?

從那菜農可以賣菜為生,到那些雇工和雇工之主之間矛盾的處理,這都是很小很小的事。

但吳起志在出將入相,這些小事引發的思考,便是若他為相,又會采用什么樣的手段?

自己會允許那些田地集中於人手之中嗎?自己能夠保證那些田地集中於人手,又能讓雇工可以求活而不苦極嗎?自己可以讓這些人感念自己而不怨恨嗎?

若做不到,自己如何能算是天下無雙?自己所求所做的一切,到頭來在那「必然」之下,最終都會淪為墨家嘴里的「害天下」之舉。

這一切,是因為這些年他已經受到了墨家許多道義宣傳的影響,不可避免地認可了「財富總和」的概念,認可了做事要遵循天之本源才能夠做好,於是便有了這樣的思索。

幾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他看來竟是自己所不能解決的難題。

他一生都在求功名,當在魏國被冷落、在秦人邀請他入秦,在看到了陶丘的富庶之後,終於開始思索自己求功名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