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是非(2 / 2)

然而羞愧之余,吳起猛然想到一件事,起身行禮後道:「墨家之心,確如日月。只是,若通此商路,所能夠售賣得利的貨物,無非玻璃、絲綢、珠玉等等,秦地變革,男耕女織堪堪自用。墨家利誘秦人西拓,只怕得利的難道不還是泗上那些絲作坊、玻璃作坊等?」

適奇道:「難道秦人轉賣不能得利?」

吳起無言,只好道:「能得利,但只是轉賣之利。」

適又問道:「那中原各地,難道不能因為絲路通暢而得利?」

吳起又道:「確能得利。」

適笑道:「義、利也。天下人均能得利,這便是義舉。墨家為何不支持呢?」

吳起又問道:「那秦地變革,墨家頗多詬病……」

適攤手道:「一頭牛,毛色烏黑,我可以說這頭牛很難看。但是因為這個,我就認為這頭牛的肉都很難吃嗎?」

「秦地變革,墨家有心無力,只能多詬病。但是秦地那些有利於天下的行為,不能夠因為這些錯誤就認為全都不對。」

「細細一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吳起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問道:「若是墨家的是非英雄來看,若我入秦,鑿空西域通行絲路,又制文法播文字,使得東西貿易相通,我這也算是大有利於天下?」

「若我於秦,將十萬兵奪西河、下南鄭,在墨家眼中,便是不義之戰、害天下之舉?」

「這天下的英雄對錯,難道今後就要由墨家來定奪?」

適微笑道:「尚未可知。只是仲尼做春秋,以禮而論。墨家若做歷史,便要以義利天下而論。」

「公之大才,天下皆知,我墨家也多耳聞。此次入秦,秦地距泗上數千里,距南鄭有褒谷之險,秦地如何,若僅以利論,和我墨家並無太大關系。」

「但以利天下論,則又不同。秦地的變革,既有好,也有壞。收世卿之田,開阡陌破井田,這墨家是贊揚的。」

「如今鐵器已出,農耕之利遠勝於游牧。義渠人尚且還是部落,並蓄奴隸,秦人若能使義渠移風易俗、近於天志,這也是大為有利天下。」

「況且中土富庶,若西域諸羌依舊刀耕火種,歲無所得,只有劫掠,那就要想辦法杜絕這種事發生。治標治本,移風易俗,便是治本。此乃大義。墨家為何不支持?」

適說完這些,看著吳起道:「公有大才,奈何歲月不饒人。已年近甲子,便有壯志,卻無歲月。」

「西河武卒,公一手訓出,若將親兵而攻西河,其心何忍?況且秦地雖有變革,武卒之厲,十年未必能勝。」

「蜀國南鄭,墨家經營,日益富足。褒谷難行,運轉困難。墨家善守,天下皆知。不舉大軍,南鄭不能下。舉大軍,所需糧草轉運之難也不必提,況且韓魏又於河東虎視狼顧,秦君豈肯得南鄭而失洛水?」

「公若想有抱負,便不為利天下,不願被我墨家評價,也只有向西拓地築城一途。」

「若辟地千里,皆行中原之政、同墨家之字、授田以分百姓、分田以弱世卿。使中原之物通於西域,使極西金銀流入中原,通其有無,各得其利,這便是大志向、大抱負。」

「十年正可成事,後世談及天下之利,總不會忘了你吳起鑿空西域之功。」

這些話雖讓吳起有所觸動,可是從墨家的口中說出,吳起覺得還是有些不太對。

遲疑片刻後問道:「我聞墨家非攻、止戰……你這怎么有鼓動戰爭之嫌?」

適搖頭道:「墨家非攻、止戰,那不過是斷章取義之解。子墨子曾問:籍設而攻不義之國,鼓而使眾進戰,與不鼓而使眾進戰而獨進戰者,其功孰多?」

「假設攻不義之國、誅不義之君、伐不義之舉,墨家不但要支持,墨者還要奮勇爭先,做鼓而使眾進戰之人。」

「義戰與不義之戰、義君與不義之君、義舉與不義之君,子墨子言,我有天志如匠人之有規矩,又有三表三患之言。」

「能使天下富、人民廣、政事治,此為評價義之三表。」

「民飢不得食、寒不得衣、勞不得息,此為定義不義之三患。」

「三表與三患,便是墨家支持與反對的規矩。至於天下富的定義,墨家也有說法,符合的便要支持、不符合的就要反對。所以索盧參那日才要爭辯,土地非是天下財物總和增加的唯一手段。」

「墨家不守禮,只依天志之規矩。秦地變革,雖有不義之處,但也有合義之舉。義渠西羌,既不肯主動歸附中原以行中原之政、以符合鐵器時代的樂土之說主動變革,那自然便是不義。不義當討,移風易俗、播傳文字、廣置官吏、推行成文法令,這當然是墨家所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