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未覺(1 / 2)

幾番言辭之後,田讓又道:「如今城內恐亂,我有幾名武藝高強的死士。善擊劍、能發槍,今日餐後便隨你而去,萬一有什么亂局,也可護的你周全,也全我朋友之義。」

這幾名死士,其實都是墨者,但是他們並不知道田讓的墨者身份,而是依照組織的命令,借助田讓的幫忙去「保護」公子巒。

季孫巒只當田讓是好意,知道田讓家財頗豐、又多資助城中貧民,賢名極盛,手下的死士必是高手。

他點頭致謝,又道:「其實也不必擔心,我看也亂不起來。」

田讓笑道:「但願如此。豈不聞《鴟鴞》言: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正該未雨綢繆才是。」

季孫巒也不推辭,又連連道謝。

兩人又推杯換盞了幾次,田讓便叫人請來那幾位死士。

四個精壯之士從外走來,一身勇武之氣,腰懸佩劍,卻不穿長衫,而是一身短褐。

這些年泗上對於士的定義逐漸成為這一帶的主流,士也不再只是血統的身份,伴隨著商人日多,這種與商人護衛的死士多是泗上的打扮,或穿著去了領章標志的義師軍裝。

這樣的人,在泗上反而最受歡迎。一則這些人在義師服役,都守紀律,見識也多;二則這些人一般也都真有本事,尤其是現在商人出行,欲要獲大利,往往要深入百越苗夷之地,若遇問題,結車陣以火槍自守最是安全。

季孫巒一看這四人神色冷峻,一臉受到墨家影響特有的平民的那種不傲不媚之色,便稱贊道:「真勇士也。」

又多謝了田讓幾句,便帶著一身酒氣,與這四人先行離開。

待季孫巒離開後,田讓搖搖頭,嘆了口氣,面露冷笑。

想到適之前曾說,金風未至蟬先覺,如今城內的局勢已經嚴峻到了這種地步,可是貴族們竟然還未察覺到其中的巨大風險,甚至以為不可能出現太大的混亂,當真是短視而又沒有經歷過殘酷的斗爭的廢物貴族。

早沒有了他們祖先季友的那份政治嗅覺,只剩下多年醉生夢死的墮落無知,也或許……只是因為「理所當然」。

如季孫巒認為不可能出大事,其實細想也算是有原因的。

因為在田讓看來即將發生的這件事,可能將是史無前例的,沒有歷史可依,憑借以往的經驗來判斷,必然會造成判斷的誤差。

以往各國不是沒有過國人暴動,也不是沒有過驅逐國君、甚至殺死國君這樣的事。

但這些事的背後,都是有貴族在後鼓動的。

事情發生之後,國人也按照以往的規矩,重新推選一位「公室」作為新的國君。

或者,也就是一場臣弒君的宮廷政變,但最終也都會迫於各國的壓力,至少也扶植一位傀儡。

因為,頭上要有一個國君,這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是天下不需要考慮為什么的至理,就像是太陽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一樣,於是潛移默化中君成了太陽,必須要有,而且血統要純,如同種馬。

所以,季孫巒這樣的貴族,並不擔心這一次會出現什么國人暴動之類的事。

因為,墨家這一次提出來的要求,從送過來的書信和報上的內容來看,那是任何一個貴族都不可能接受的。

以往各國的國人暴動,那是農夫每天都挨兩巴掌早已習慣,忽然換了個國君居然每天打他們三巴掌,於是國人暴動,希望重新打兩巴掌,而恰好有個貴族有心,站出來說我以後每天打你們兩巴掌,於是國人便舉其為君。

可現在,墨家提出的那些可能的變革條件,是貴族都不可能接受的,也完全沒可能有貴族站出來願意承擔這件事。

畢竟以往的弒君、出國等事,貴族政變上台,還需要貴族作為統治基礎。所以能做到的極限,也就是從三巴掌退回到兩巴掌,但是要敢說兩巴掌也不行,那他也不可能政變成功,會被貴族聯合起來弄死。

誰都不傻。如今秦人變革,那是勝綽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國內內戰的准備了,否則又何必遷都換地?

現在費國的變革,是沒法變、無法革。

哪一個貴族都不可能趁著這個機會,追求更大的權力,因為立不住腳,沒「人」支持。這里的人,自然是貴族。

有的人生而為君,有的人生而有為君的資格,有的人生來就是庶農不可能染指君位。王侯將相,確有種乎,這便是時代的主潮流。

在這個王侯將相、確有種乎是潮流的前提下,有種的都不想、不敢、不會參與暴動和叛亂,那么又怎么會亂起來呢?

這是一個十分完美的推論,基於曾經、基於天下主流的推論。

沒有有血統的人願意做太陽,所以現在的太陽就換不掉,這是基於已有的史實,理所當然的道理。

不可能指望一名從未見過新式的國人暴動的貴族,去擔憂這種史無前例的可能。發生過一次,才會警覺。

至今為止,諸夏諸國,砍死過國君、射死過國君、吊死過國君、勒死過國君,國人暴動殺個把國君還不是什么震動天下的大事。

可至今為止,諸夏諸國,卻沒有一次由非是有種的人上位,哪怕是當年周都的國人暴動,那也是最後讓共伯和上台執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