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國君叛國(2 / 2)

城內的糧價日益上漲,商人們抓住這個機會,開始囤積糧食,提升糧食的價格,准備謀利。

街頭有人大肆傳播墨家的新作《論政》,里面從同義提出的眾義為法、法不能自己執行需要有執行者、執行者必須要和制法之權分開等內容,引起了更多人的思索。

那幾日茶肆斗毆之後的亂局依舊沒有解開,各自不同的支持者都聚在一起,商討著他們所支持的內容,完善他們所支持的制度。

這種混亂的局面,終於被一陣銅鈴聲打破,一名騎手手里搖動著銅鈴,在費國都城的街道上奔馳,每路過一些聚集在一起的人群的時候,就會高聲呼喊。

「國君密令大夫貴族們出甲士私兵來都城屠戮我們!你們還在這里爭論這些事?庶農工商們,集結起來,先不要爭論了!」

這名騎手不知道歸屬於誰,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但他搖動銅鈴和之後的叫喊,立刻引來了都城內民眾的關注。

一處正在商討土地政策的聚集處,葵聞聽了騎手的話,大聲喊道:「你在說什么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騎手大聲道:「國君……呸!暴君叫身邊近侍悄悄出城,被人抓獲,聽說要召集大夫貴族的私兵甲士,平定我們的『叛亂』呢。你們卻還在這里為那些事吵鬧!」

葵聞言罵道:「我早就說,貴族國君們靠不住!現在看看,他們哪有變革的心思?那日說再延緩之日,只說要再商量變革,可卻是在商量怎么把我們都屠戮了!」

人群頓時哄鬧起來,有人緊張,有人害怕,也有人怒火沖天,人群中有人喊道:「去集市!去集市!凡事在義師服役過的,都去集市,咱們學的那些本事,當年不就是說要讓咱們有保護自己的力量嗎?」

「對!去集市!」

「不要怕!想要屠戮我們,我們也要先把他的血放干!」

這些人中縱有膽小的,可被眾人裹挾之下,也都朝著寬闊的集市移動。

另一處地方,西門屠等人正在聽一人宣揚無政無法以歸自然的內容,在聽到騎手的話後,西門屠冷笑一聲,心道:「這世上……哪有什么仁君?有君,皆惡!我當殺之,以成義士之名!」

…………

越來越多的人朝著集市集結,集市的中心,已經搭建起了一個高台,幾個人被綁在上面的木頭上,還有幾個人正拿著幾封書信,有人正在念叨書信上的內容,正是費君希望貴族們帶私兵甲士入都城平叛的話。

民眾的怒火被點燃之後,一個年輕人跳到了台上,大聲喊道:「庶農工商們!昔隨大夫季梁言: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

「《泰誓》言: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民眾求利之欲,並沒有錯,民眾的本性,是上天天帝都所喜歡的。」

「我們是民,我們的欲便是求利。我們所欲,天必從之,我們又有什么錯呢?」

「《夏書》又言,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民眾是國本,而今日,我們的『君』竟然因為我們求利,而要屠戮我們!」

「由此看,國君這是叛國!當誅!」

這是一句駭人聽聞的話,一時間場面頓時混亂,許多人被嚇了一跳。

國君叛國?

這一句聽起來如此可笑的話,仿佛是瘋言的話,在幾句簡短的鋪墊之後,竟然如此合情合理,無有半點漏洞。

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由此可推,神居於民之後。

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由此論證了民眾變革求利的合法性,這是上天都喜歡的、必定會從民之欲的。加上墨家這些年鼓動利己為仁的說辭,更讓這些話聽起來合理。

或許原本,民眾求利,會有負罪感,會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求利是因為有欲望,這不是好人。可這些年墨家卻一直在鼓動:釋放自己的欲望,求利,只要制定律法規定怎么求利不損害別人、什么樣的律法能夠讓每個人都有機會求利就行。

這種思想上的禁欲禁錮已經被打破,人們喜歡聽自己想要聽的話,這些求利利己的內容,已經將數百年間加諸於民眾思想上的桎梏砸碎。

而剩下的便是一脈相承:民為邦本,民眾即國。國君卻要屠戮民眾,卻要因為民眾求利而視為叛亂,這必然是天帝所不喜歡的,也正是「叛國」。

關鍵之處,就在於這國,到底是什么樣的定義。是國君的國?還是民眾的國?

若民眾只是國君的「資源」,是耕種土地的勞力、是上戰場的徒卒,那么國君永遠不會叛國。我自己的東西,我不喜歡,便殺了,有什么錯呢?難道殺自己的雞殺自己的豬是罪嗎?

然而墨家卻說,勞動創造財富,土地無人耕種便無價值,是民眾養活了國君貴族而不是相反。這是經濟的基礎。

剩余的,便可合理地推出「國君叛國」這個可笑但卻嚴肅的結論。

國君叛國,真的很可笑,可也真的很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