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志與天命(2 / 2)

每個君主,都想找到其中的規律,每一個想要投效君主的士人都希望解決這個終極問題,從而一勞永逸。

趙氏可以得天下嗎?

趙氏會淪為晉室那樣的悲慘局面嗎?

天下若不為趙氏所得,又該被誰所得?

有天命嗎?

是五德嗎?

有鬼神嗎?

有天志嗎?

是注定的嗎?

是可以更改的嗎?

是有道理可以遵循的嗎?

是有必然性和偶然性的嗎?

這一切,趙侯在談及自己的兼並天下的野心之後,自然而然地問到了已經垂垂老矣的公仲連,希望能夠得到一些答復。

公仲連思索許久,緩緩說道:「這個疑惑,臣或許可以解答。」

趙侯眼前一亮,可公仲連隨後的話,卻讓趙侯再次無言。

「君上,我看過墨家的《天志》之書,也讀過墨家的《非命》之言。我隨便說一件事,您就知道天命和天志的區別了。」

「鞔之適與儒生公孟子游泗水,時維九月,正屬三秋,裊裊波兮木葉下。」

「河邊垂柳,葉落入泗。有孩童在河邊垂釣,見柳葉入水,葉子都是背面朝上。於是便問鞔之適與公孟子,緣何這些秋葉落水都是背面朝上而正面朝下?」

「公孟子言:此天命也。凡秋葉,必朝下而落。」

「此中有義,葉長在樹上時,敬天,故而朝上。落下時,敬地,故而朝下。這便是天命,再以此育天下人:要敬天法地。」

「孩童以為公孟多聞,欲贊,鞔之適大笑,說:這就像是孩子們問你天為什么是藍的?而您的回答是天是藍的,而藍色是多么漂亮。又像是孩子們問你人為什么要吃飯,你說人要吃飯,除非是菜羮否則不能用筷子,吃肉要用叉子……您根本就沒有回答問題。」

「鞔之適道:正如二十年前在泗上做的稼穡生長的實驗一般,因為葉子的生長需要陽光,那些陽光作用下讓葉子有了養分,養分沉重,等到秋天的時候葉子落下,朝上的地方養分多、朝下的那面養分少,所以養分多沉重的,便朝下。」

趙侯頗為新奇,嘴角帶笑,可公仲連卻很嚴肅,說道:「公孟子之言,便是天命。鞔之適之言,便是天志。」

「武王何以得天下?於天命之說,天命該武王得天下,於是武王得天下是順應天命。」

「武王何以得天下?於天志之說,其時商紂欲集權,商之貴胄不滿;商人多用奴隸周人行以分封;紂王征東夷而朝歌虛弱……等等一系列的理由中,這一切的理由都是:什么事如果沒做,那么就會虛弱;而什么是如果做了,那么就會強大……」

「這其中的分別,請您仔細體會。如果不能夠分清楚天志和天命,那么趙氏也是危險的。如果天下只有趙氏,那么天志天命不分,也有殷商千年之業;而如今天下有秦、魏、韓、趙、齊、楚、墨諸多豪雄,您若不分,那么一旦有人辨別清楚了,趙氏便危矣。」

「墨家有《非命》之說,又有《天志》之言。天志和天命的區別,我已經給您講述了。那么,《天志》到底是什么?」

趙侯以為這是精髓的總結,公仲連道:「《天志》就是說:人不吃飯要餓死、不拉屎要脹死。這就是天志。所以,天志無情,人要利用天志,也可以違背天志。」

「你想活著,那么就吃飯、拉屎。你不想活,你也可以利用天志,不吃飯不拉屎。你想殺人,可以知道刺中心臟會死。你想救人,可以知道在胸前做出鐵甲。」

「《天志》怎么用,源於『義』。而『義』、『利』不論是誰的、不論怎么變,天志不變,就看你怎么用。墨家,要探究的,是天人之變、是宇宙無窮,而氏族興衰天下興亡,可能只是《天志》中的一部分內容。」

「天命,其重在命。天志,其重在天。」

「世有屍子者言:天地四方曰宇,往來古今曰宙。墨家所言之天帝,即為宇宙。命,只是宇宙的一部分;人,只是宇宙的一部分;天下,也只是宇宙的一部分。劍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墨家的《天志》鑄劍,而《同義》鑄持劍之人。」

「昔年曾子言: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今我就要死了,那么不可以不稱贊墨家的言論。」

「作為臣子,我受烈侯之恩,又不能不告訴您,君上欲兼天下,不可不知《天志》,卻又不能不防《同義》。」

「墨家居泗上,趙人於北地,卻又間隔魏、韓。」

「什么時候唇亡齒寒?什么時候遠交近攻?這是您今後執政的幾十年所必須要不斷變化的選擇,選不對,趙氏基業危矣。」

「只選唇亡齒寒,則晉陽之祠,供奉魏氏矣。只選遠交近攻,則趙氏宗族與庶人無異矣。」

趙侯還禮道:「我會牢記於心。」

公仲連長出了一口氣,微笑道:「如此,那就不談這個了。君上今日來時,怒氣沖沖,手持書信,邯鄲之民,到底要求了什么,讓您如此憤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