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趙為之趙(下)(1 / 2)

封君和國君自小所要接受的「統治術」曾經相同。

一個合格的封君,需要精通陰謀、懂得養死士、學會站隊、隨時有一顆謀反之心、勾心斗角、合縱連橫。不會陰謀的封君必然難以生存,其家族很快就會滅絕。

原本各國的諸侯,也就是全國最大的封君,他們從小要學的就是和自己的叔伯兄弟們斗智斗勇、和國內的封君貴族們各謀利益、和國外的貴族們交好關系。

譬如齊國,公孫會一言不合就獨立投趙、項子牛攻打魯國只是和齊侯打聲招呼。

譬如楚國,之前白公作亂,葉公可以帶兵平亂擁立新君、伍子胥可以在楚國的時候就和朋友侃侃而談說我非要滅了楚國、屈宜咎不滿楚王變法直接投韓。

封君的獨立性很強,有兵有錢有封地有依附於封地的農夫,什么都不缺。

各國的君主其實都在謀求一勞永逸的解決方式,集權成為春秋亂世之後的天下變革的主旋律。

中央集權的帝國國君,和分封建制之下的最大封君,所要學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封君重陰謀,而國君重權術。

只是,變法的大潮剛剛在諸夏大地升騰,天下諸侯的繼承人們處在一個尷尬的過渡期:之前數百年的貴族陰謀政治已經成熟,成為了可以學習傳承的體系;而新的權術御下之術還在發展,尚未有發家的集大成者出現。

唯一一個已經完成了中央集權的泗上,搞的那一套別國都學不來。

公仲連生於春秋,長於戰國,目睹了士人的崛起、主持了趙國的變法,也親身研讀了這二十年墨家學說對於天下的解構,直到如今垂垂老矣,才明白過來他和趙侯說的那四個字。

時代變了。

趙烈侯死前,也算是托孤於公仲連,當時的情況之下趙籍不可能傳位給兒子,只能選擇讓兒子先積蓄力量,公仲連這些年也一直在背後注視著公子章的成長。

而現在,公仲連覺得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想要將自己所有的感悟告訴公子章。

要說的太多,可能一年兩年也說不完,但他希望哪怕現在公子章還沒有完全理解,但只要牢記住「時代變了」這四個字,總還是可以慢慢成長的。

在庶民們展示出他們足夠的力量之前,國君最大的敵人始終是貴族,公仲連想讓趙侯明白,想要和貴族對抗,就必須跳出貴族政治的那些潛規則和之前所學的一切,依靠士人和庶民的力量來對抗貴族。

所以他一直在說,讓趙侯成為趙民之君,而非趙氏之侯。

公仲連心中焦急於天下都在變革,慢一步可能就是宗廟隳。

對於整個分封貴族階層而言,墨家才是最大的敵人。

可對於個體的諸侯國君貴族而言,他們個體的敵人太多,還遠未到逼到一起團結一致為了禮法的地步。

趙氏基業亡於庶農工商和趙氏基業亡於韓、魏、贏、田、熊等族,對於趙侯而言並無區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家族不同,不能一心。

因而公仲連說,要趙侯一定要靈活的運用唇亡齒寒和遠交近攻。

既不要去做禮制的殉道者,尊禮而攘墨家之義,趙國沒有這個實力,而且誰先露頭誰不利。

也不要去做認為墨家人畜無害的「仁」君,真的相信了墨家那些利天下的言語,不論是理論還是力量以及煽動性,趙氏之孫得以封地者都比不過墨家的那些一時之人傑、天下之豪雄。

這是亡於異姓或是無姓者所需要准備的。

而想要對付最大的敵人同族和親貴,所需要學習的東西更多,公仲連相信,這種權術之學,總會有人鑽研,以求建功立業或是富貴功名,他覺得就算自己死了,將來君主只要能夠明白過來大勢,總會找到合適的人選。

趙侯連連被公仲連訓斥,卻並沒有什么慍怒之色。

公仲連是父親托孤之人,況且如今已老,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說的這些都不太可能有什么私心壞處,只在於自己想聽還是不想聽。

仔細琢磨了一番公仲連的話之後,趙侯道:「您的話,我已經有所理解。可能還不知道該怎么去做,但是您的話我會一直牢記。」

「您固然認為多難興邦……」

公仲連立刻道:「並非是以為多難興邦。若是我以為的就是天帝所賜福的,那么我願意以為趙國強盛臨於天下。」

「如今你現在只看到了叛亂,卻沒有看到叛亂之後,那些封地廣闊與您不合的貴胄一掃而空,再也沒有力量可以阻擋您的變革。」

「這就像是一個人生了毒瘡,而這一次叛亂,是用尖銳的刀劍將毒瘡徹底剜除。或許會流血,但一旦康復,必勝於往昔。」

「若您只把這件事,當做是一場貴族公子的爭位之亂,於外不能獲得墨家的支持,於內不能夠抓住這百載難逢的機會一舉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