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士的黃昏(中)(2 / 2)

「今日事,背水列陣之策,可還七倍。遣技擊士攻墨家炮兵,若勝,可還三倍。若不能成,便還不了三倍,我只能再把自己這條命還給他。」

「我不是為知己而死,我只是為還債而死。」

「我若復自由之身,早已前往泗水。可惜,看不到那些泗上的庶農工商出身的風雲人物了,若能和他們交往,必是人生一大快事,當不醉無歸。」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向往的神情,雙眼望向遠處,似乎已經喝醉,正在回味那種與知己相談的快意。

可他知道,這是一種奢望。

今日事,他知道只有兩條路。

要么死。

要么,帶領那些技擊士沖到墨家的炮兵之前毀掉那些火炮。

沒有第三種可能。

假如被俘,即便他早已覺得泗上諸多英雄,即便他確信那里是可以找到知己的地方,但他還是會選擇自殺。

因為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和於自己的心,才能讓自己言行如一。

否則,他就要承擔著自己所不能承受的東西:他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盡力,在別人看來或許已經足夠償還平陰大夫所曾給他的一切。

但他過不了自己內心那一關,他會覺得自己沒有還完。

最難過的,終究還是自己內心的那一道坎。

不為別的,就因為他認為自己是士,是驕傲的士。

不是那種血統的士,而是那種某種行為准則下所符合的士。

當革甲穿戴完畢,他要邁步出營的時候,忽然回身問道自己的朋友。

「即便我能帶著技擊士毀掉墨家的大炮,但其實墨家終究還是會勝。我有一個請求。」

那朋友急忙道:「請說。」

士人道:「請您一定要活下去。」

「如果有機會,請您去問一問墨家的人,如果能夠問到適,那最好。」

「您就問他,如果平陰大夫不舍棄那些戰車,而是選擇更為松散的陣型,他還會這么應對嗎?」

「我知道,他一定會有別的對策。」

「如果他說有別的對策,那么請您去往平陰大夫的面前,當著眾人的面,將這些話告訴平陰大夫。告訴他,他今天侮辱了他,也告訴別人,他是個無謀無斷之人……如果平陰大夫這一戰後還能活著的話。」

那朋友深深一拜道:「敢不從命?請您放心的去,若您無幸,我便是拼著平陰大夫惱羞成怒欲要殺我,也一定會在眾人面前說出這番話。」

兩人相對再拜,那朋友目送士人離開,長嘆一聲,默道:「走好……」

…………

平陰大夫之旁,一名士人道:「那人之策,是好策略。但若是讓他帶領技擊士,卻並不是明智的人應該做的決定。」

平陰大夫皺眉道:「何出此言?」

那人進言道:「您豈不聞昔年大棘宋鄭陣前的華元與羊斟事?」

一聽這話,平陰大夫不由地將眉頭皺的更緊,說道:「你是說,他有可能陣前投敵?」

進言那人並不回答,而是說道:「昔年羊斟為宋大夫華元的車夫,這樣的關系難道不比您和他的關系更為密切嗎?」

「宋鄭交兵於大棘。華元殺羊以犒士,羊斟被遺忘而未曾得到肉羹。」

「次日交兵,羊斟以為自己受到了侮辱,在駕車沖擊的時候,直接將馬車駛向了宋國嚴整的方陣,直接將華元送入了鄭軍的方陣當中。」

「羊斟說,昨天晚上殺羊分羊,你說的算。今天駕車沖擊,我說的算!以此來報復昨天晚上的侮辱。」

平陰大夫默然,進言那人又道:「今日你的話,在眾人面前讓他感覺到了侮辱,這就像是當年沒有吃到羊肉羊羹的羊斟一樣。」

「而現在,他帶著怨氣和不滿,您卻讓他去指揮技擊士去沖擊敵陣,我只怕他到了墨家陣前,直接倒戈相向,或是直接將精銳之士送到墨家的槍口下。」

「您要知道,他的策略是唯一可以獲勝支撐五到十日的辦法,那些技擊士與分封之士也是可以實行這一辦法的唯一人選。」

「若是他們被葬送,那可就真的沒有獲勝的機會了,所以,您不能不小心啊。」

平陰大夫拍手道:「非子之言,大事休矣!快傳命令,不要讓他領軍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