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政與軍(1 / 2)

警衛抬走了那個人的屍體,第一師的師長搖搖頭道:「那是個君子。如你所言,恪守的義不對,越是守義越反動。是故子墨子要同義尚同,這天下需要一個真正有利於天下的、評價是非對錯的規矩。」

「我們不能讓他們的義,成為天下的義。」

第一師師長想了一下,忽而說道:「我今日,才明白二十年前您在沛地,頭戴葵花冠冕,面對著那些民眾所言的那番話。」

「那日你手持葵花,說:萬物皆虛、萬事皆允。」

「天下苦於禮、德、情已經太久。這些都是虛的,都是掩蓋利益的薄紗。」

「萬事皆允,允的是那些曾經的德、禮所不允許的事。比如求人的平等,比如反抗自己的封主。」

「不破不立,物極必反。只有先萬事皆允,才可以最終選擇出哪些不可允才對所有人都有利。」

「咱們墨家不是無德、無情、無禮。只是咱們的德、情、禮在人家看來,就是無德、無情、無禮。」

適含著笑,說道:「這樣的道理,便是咱們為什么敢用湯武革命這四個字的原因。楚滅諸姬、晉吞小國,哪怕他們有朝一日定天下於一,只要制度不改、德禮不變,那也不過是不義之戰,哪里稱得上是革於天命?」

「如你所言,這是個君子。死得其所,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

「今日看到他的主人、這個齊國的貴族根本不在意禮,已然承受不住。待明日看到庶農工商竟然眾皆平等,人無貴賤之別,那更痛苦。我大約有點明白當日公孫澤為什么選擇死了,他也是怕看到今天這一幕啊。」

這個時代之下,周圍的人都明白那個人為何而死,並不會覺得詫異,就像是若是在街上看到兩個比勇敢的人互相割自己的肉吃一樣,雖然難得一見,但只要見到卻會理所當然地理解。

今日的勝利,就像是一柄重錘已經將那個人的信仰砸的將要碎裂,一群求利不知恩情的庶民,怎么可能悍不畏死?

平陰大夫不用叉子叉肉而用筷子夾肉、失飪而食、割不正而食、不得其醬而食、孟夏食麥食馬的舉動,只是最後壓碎那人信仰的最後一點東西。

貴族當有貴族的禮儀,那是天下歸於大治的一部分,也是那些心存信仰的人所盼望的、或者說他們為之奮斗的最後底線。

情、德、禮以及分封制,這是密不可分的、維系天下的根基。

相輔相成,不可獨存。

適雖然理解,卻沒有太多的感慨。

他走到那個自殺的士人身旁,明知道那個人已經不能回答,卻還是長嘆一聲問道:「鄭伯射天子什么的事太早,你沒趕上。可田氏代齊、三家分晉沒幾年啊,他們壞了天下規矩,你不殉道,也不覺得要亡天下。怎么庶農工商將要站起知道求自己的利,怎么在你眼中就要亡天下呢?」

長嘆一聲,適明白泗上墨家這一戰之後的舉動,已然不是爭霸天下為霸主那么簡單,而更像是一場天下新俗舊制的聖戰。

適心想,總算有了些革命的味道,若不然又和兵強馬壯者為天子有什么區別?

他的感嘆是嘆給旁邊的墨者聽的,而這樣的壯烈之士那些早早為墨子服役的墨者見的多了,習以為常,略微感嘆之後,也不怎么當回事,反倒是一個個心里憋著笑。

他們想到適之前講得那個真香的笑話,不曾想平陰大夫連一日都沒撐過去,也沒有那番壯懷激烈的言辭,終究少了許多滋味。

適揮揮手讓那些憋著笑的人滾蛋,自己帶了幾個人來到臨死的傷兵營地,看著正在忙碌的秦越人打了聲招呼,問了幾句救治的情況,便轉身去看在最後的反擊中受了一點傷的六指。

最後六指那邊抗住了將近四倍齊軍的反撲,巧妙地利用陣型和大炮,撐到了最後。

整個墨家義師在南濟水一戰中的大部分傷亡,都是六指的那個師里的,到最後六指也被弩箭射穿了手臂,好在並無大礙。

適也沒說太多,只是拍了怕六指的肩膀道:「你們師做的極好。當居首功。」

六指知道適表揚別人用詞很謹慎,用一個極字,他心里極為高興,但還是嘆了口氣道:「師里損失不小,尚需修整,只怕攻平陰之戰我們是沒法參加了。而且還有數萬齊人俘虜,總需要有人看守。」

適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他揮揮手叫一些級別不夠的人離開,只留下了第三師的高級軍官和身邊警衛,問道:「如今南濟水一戰,我軍大獲全勝。我倒是要考考你,若你為帥,當怎么辦?」

六指早就再想這個問題,適一發問,他便道:「先取平陰。平陰一得,齊長城便破,臨淄之前無險可守。」

「田慶和田午必要回軍。若能效仿當年晉襄公崤山伏擊百里奚之戰,那是最好。」

「只不過,當年百里奚帥軍攻鄭,並不知道晉人會偷襲,所以全軍毫無防備。」

「現在我軍若取平陰,田慶定要回師。可南濟水一戰,我軍爪牙均露,張牙舞爪震撼天下,田慶定會小心翼翼。你給我講過一個古之將減灶誘敵的故事,可是這一計策卻不可能在田慶身上奏效。」

「南濟水一戰,六萬齊軍覆滅,田慶絕不會以為我軍不敢戰。我思來想去,有許多關鍵支持若不考慮,我軍大為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