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前所未有謂之怪(上)(2 / 2)

至於那些工商業者所常用的獨輪墨車、逐漸開始推廣的雙轅輕便的牛車馬車,這些細微處的東西讓墨家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學術組織,也讓民眾更容易拉近和墨家之間的距離。

多有傳聞,墨家義師秋毫無犯,墨家守城不取民之一物、凡借必使主券書之。

然而聽說過沒見過,誰也不知道真假。

貴族們逃亡的事,其實也對普通民眾造成了一定的恐慌。

但義師入城之後,全軍就在集市附近的空地搭建帳篷休息,旁邊就有民眾的薪柴,義師萬余人不取分毫,而是派出人去外面砍樹。

此時城市的布局,多是農人進門、出仕者近宮、工商近市的格局。

就在墨家在集市駐扎的不遠處,便有一戶人家,以販薪為業。

這戶人家的男人和墨家本質上沒有什么交集,但卻經常聽到墨家的名號。

就像是他手中曾使用了許多年的石斧子,在十年前換成了一柄泗上那邊出產的、商人販賣到這里的鐵斧子。

有了這柄鐵斧子之後,他又找城中的木匠買了一輛獨輪的墨車。

販薪是個辛苦活,這人就靠著一擔擔的薪柴,靠著使不完的力氣,把推著的墨車變成了一匹馬,然後有了自己的第一輛雙轅馬車。

然後再靠著這一輛雙轅馬車、兩個孩子、三把鐵斧頭,將斧頭變成了四把,買了第二頭牛,雇佣了一個無地的流佣一起砍柴販賣。

不辭辛苦,好容易積攢了一些家當,以為好日子即將來臨。

結果不久後齊侯和趙有摩擦,大兒子和那輛牛車被征調走運送糧草,大兒子死在了外面,牛和車也不知所蹤。

大夫征調的,自然不會給予賠償,甚至都人來問一句他的喪子之痛。

這是正常的,數百年都是這樣,若是賠償了或是問詢了,那反倒是怪事了。

之後二兒子為大夫服役修築庭室,被木頭砸斷了腿,雖然長好了可是也干不了重活了。

兩個兒子一死一傷,自己卻沒有被生活擊垮,仍舊夢想著有朝一日自己能夠再攢出來買第二輛車的錢,再雇佣一個人。

如今鐵鍋傳入,城中許多商人貴人用薪柴的漸多,正是好時節。

懷揣著這樣的夢想,也幸於自己老了、大兒子死了、小兒子腿斷了,這才躲過了這一次對泗上戰爭的征召,但還是拿出了不少錢私賄負責征召的人。

原本可能就差兩條馬腿的錢,結果再一次退回到只能買個馬尾巴。

他仍不氣餒,每每想著自己還能干,還有一把子力氣,若是再干個五六年,總又能買上匹馬。

說不准到時候還能給兒子置辦一套上好的器具,買個泗上的鐵鍋,到時候便能給兒子找個女人,自己這輩子就算是圓滿了。

若是兒子能生兩個男孩,若是都能活下來,若是運氣好點沒有死在戰場上,若是家里的人都不生病,若是馬匹畜生也不生病,若是趕上一個君子做大夫邑宰,若是大夫邑宰不征收雙倍的丘甲賦,若是沒有什么災荒……等等若是都若是的話,說不准過個二三十年,自己的孫子輩就能雇佣個三五個人專職販薪……

昨夜墨家義師入城之後,他一直緊張不安,心說大軍數萬總要生火造飯,自己的一大堆預備到冬日再賣的干柴可就在外面,若是被這些人看到,說不准便要拿去用。

雖然聽說墨家用人之物必以主券書之,可是真是假,那誰也不知道。

這年月,誰還不稱自己是仁義之師?可都是對王公貴族自己親戚仁義,可不是仁義施於庶民。

他擔心自己的那堆柴,又不敢去和大軍理論,只好躲在院內悄悄觀察外面的義師士卒。

那些士卒經過柴堆的時候,兩個士卒朝著柴堆瞟了一眼,說了幾句他聽不太懂的話,這人的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

卻不想那兩個士卒只是經過,順手將一塊堆落下來的木頭抬著扔到了柴堆上,就像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看到了礙事絆腳的木頭一樣隨意。

心里嘀咕幾句,心說莫不是那些傳聞是真的?

可又想,如今還不是造飯的時候,只怕這些人到時候又要來拿。

正琢磨的時候,跛腳的兒子拿著兩個玉米面的餅,里面夾著一些腌菜,便道:「爹,吃飯了。」